鄧肯苦笑了下，伸出大手把躲在他身後的威斯給扯了出來，然後呵斥道:“給我好好站著，裝腔作勢，像什麽話！”

　　“是是是！導師您說得對！”威斯一個立正，當即把身板挺得跟個棍子似的。

　　羅傑皺了皺眉頭。他一直搞不清楚威斯這種古怪做派的來由。按理說，布魯克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不應該是這麽一副混不吝的德行，但是他就這麽做了，並且不分場合，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鄧肯似乎也有些尷尬，他嘿了一聲，然後向羅傑壓了壓大手道:“哎，羅傑啊，看我的面子，別跟他一般見識……”

　　光明大主教發話了，羅傑當然不能駁了面子。於是他略略點了下頭，收了聖劍。

　　“道歉！”鄧肯又對威斯呼喝道。

　　“沒問題，導師大人！”威斯也不含糊，乾脆地答應了一聲，然後猛地向羅傑鞠了一躬。

　　羅傑臉上的肌肉抖了抖，滿腦門子的莫名其妙，於是他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還禮，就那麽看著威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然後目送他端著半杯酒下了樓……

　　“呃……”羅傑躊躇了會兒，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道:“主教大人，令徒這裡……”他欲言又止。

　　鄧肯當然明白羅傑所指，不過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歎了口氣，擺擺手道:“他只是喜歡玩鬧而已。羅傑你別往心裡去啊。”

　　羅傑心說我能不往心裡去麽?我他媽的想弄死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不過嘴一張，他的聲音卻說道:“主教大人嚴重了。布魯克少爺年少有為，一點點玩鬧之心無傷大雅，我又怎麽會介意?”

　　“哈哈哈……”鄧肯又笑，一雙大手再次拍在了羅傑的肩膀上。

　　“說他什麽年少有為?羅傑你才是年少有為啊！”稍稍停了停，鄧肯繼續說道:“看起來羅傑你隨時可以連通源海啊，單憑這份與神的默契，你也是這批神眷者中的佼佼者啊！”

　　聽了鄧肯的話，羅傑心中立即多了一份警覺。於是他搖了搖頭道:“主教大人謬讚了。眾神所選之人，無有高下之分。”

　　“哎，羅傑啊，你怎麽又打起官腔了?”鄧肯表示很不滿意。

　　羅傑輕輕一笑道:“主教大人，這您可就錯怪我了。這是我的心裡話，完全不是打官腔。”

　　鄧肯的眼睛瞪了起來，不過馬上，他的神情就變舒緩了。“嗯……”他略有所思地說道:“羅傑你的話也在理。我主在上，一念天下，一念蒼生，又怎麽能是我等凡夫能夠揣度的……”

　　鄧肯忽然變得正經，讓羅傑有些不適應。他遲疑了一下，小心接到:“主教大人，我們雖然僥幸為神所眷顧，但是您侍奉我主數十年，才是與我主親近之人。我們年紀尚小，閱歷淺薄，實在是需要您的指導啊……”

　　羅傑這句並無什麽實際意義的馬屁拍過去，鄧肯咧嘴笑了一下，但卻又搖搖頭，似乎是想將某些情緒趕出腦海，然後才說道:“不過羅傑啊，迄今為止，聖城已經發現五十七名神眷者。他們雖然都可以連通源海，但絕大多數都必須通過祈禱才會捕捉到源海縹緲的蹤跡。目前為止，只有你能夠如此隨意地連通。所以我說你是佼佼者，並沒有恭維的意思。你確實是佼佼者。”

　　鄧肯的這一番話令羅傑有些措不及防，因為他確實完全沒有了解過其它神眷者的情況，所以也就不知道自己的特殊性。他還以為別人都與自己似的，從源海借東西就像從自家廚房拿吃食一樣容易……

　　可惜神眷者已經消失一百多年了。

即便是恩嵐與簡尼，乃至於他們兩個身後的家族，都沒有特別留意連通源海速度這方面的信息。　　這讓羅傑有些傷神，因為他希望展現實力，但是不想展現特殊性。畢竟，特殊性總會吸引很多意料之外的目光……

　　鄧肯的這番話，從來沒有在恩嵐與羅傑編寫的劇本中出現過，於是羅傑不得不隨機應變來應對。只是他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最終還是自嘲一笑，放棄了狡辯。

　　“我主自有他的打算吧……”羅傑用套話搪塞道，算是承認了自己的特殊。欲蓋彌彰，他一直都知道這個道理。

　　鄧肯點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一甩手，把空杯從窗口扔了出去。羅傑不知道他這麽做只是隨意為之，還是別有用意，便沒有說話，只是將視線投向窗外，看向了教堂的尖頂。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鄧肯忽然換上了一副輕松的語氣，轉移話題道:“對了，聽說簡尼那丫頭，跟你和恩嵐鬧得有些不愉快?”

　　簡尼·布魯克這個話題，卻是恩嵐與羅傑著重考慮過的。對於如何應付鄧肯的問詢，羅傑胸有成竹。於是他做出一副自嘲的模樣道:“我還好，只是恩嵐那哥們，差點被簡尼抓回去當成生育機器。”

　　羅傑一說出“生育機器”這幾個字，立刻把鄧肯給逗樂了。他哈哈笑著，再次使勁拍了拍羅傑的肩膀，把他拍得矮下去半截。

　　羅傑齜牙咧嘴，面色痛苦，不過心中卻不像上次那樣滿是怨言。畢竟，他知道鄧肯的這一巴掌主要目的是消減兩人之間剛剛生出的尷尬。

　　“唉……簡尼那孩子，做事兒總是這麽風風火火的。”鄧肯笑道。

　　羅傑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鄧肯話語中隱含的輕蔑之意。恩嵐說在布魯克家，簡尼與第一順位繼承人威斯很不對付——那個連毛發中都寫著“責任”二字的女人，壓根就看不上威斯這個時常不著調的貨色，一直有爭位的意圖。

　　只是簡尼身為女子，繼承人順位排在了所有男丁之後，恐怕她這輩子都沒機會當上布魯克家主了……

　　“不過，她確實很能乾。”羅傑說著恭維話。

　　“能乾又怎樣，一介女流。”鄧肯不屑一顧。

　　布魯克家與鄧肯主教重男輕女，羅傑早就知道了。他當然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改變這些年長者根深蒂固的偏見，於是只是陪笑道:“那種世家出身的人，即便是一介女流，也比我們這些平民要見多識廣。我還是很佩服她的。”

　　鄧肯這次沒有怪羅傑打官腔，只是向侍者招了招手，又端起一杯深紅色的酒漿。

　　“其實威斯這孩子，不論眼界，還是能力，都遠勝過簡尼那丫頭。”抿著杯中酒，鄧肯略作不經意地說著。

　　羅傑自然聽得出他話語中的意思。不過他只是聳聳肩，笑而不語。

　　“我明白。”大主教解釋道:“威斯有時候頑劣了些。不過嘛，少年心性而已。這是他的錯，我們會讓他認識到這個錯誤的。”停了停，鄧肯又一字一頓地說道:“尤其是，讓他意識到，在對待你的態度上，他尤其錯得明顯。”

　　鄧肯說得很真誠，拉攏之意再清楚不過了。而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面對著一個位高權重的光明大主教，除了點頭應承，羅傑又能說什麽?

　　於是他點頭道:“我們這些小輩，讓主教大人費心了。”

　　鄧肯看到羅傑這種含糊的表態，也知道勉強不來，於是大度地一揮手道:“羅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年輕人嘛，要是都像我們一樣老氣橫秋，那也沒什麽意思了。”

　　“嗯，就像簡尼一樣了。”羅傑適時地黑了簡尼一道，同時也算是順毛捋了鄧肯這隻大老虎一把。

　　“哈哈哈哈！”鄧肯爽朗地大笑。羅傑看得出來，這次他是真開心。

　　鄧肯笑過，再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從懷中取出了一頁文書遞給了羅傑。羅傑掃了一眼，是給雷蒙德的公證書，上面有威斯·布魯克的簽名。羅傑接過這篇文書之時，雷蒙德便脫離了“布魯克家人”的身份，徹底自由了。

　　這份趁熱打鐵的公證書，讓羅傑不得不領了鄧肯與威斯的情。於是，第一次，羅傑微微彎了下腰，向鄧肯行了個禮。

　　鄧肯挺著肚子，受了羅傑這一禮。

　　“羅傑啊，來日方長！而且國戰正酣，好男兒當建功立業，大展宏圖。那些細枝末節，不該成為擋在你們面前的絆腳石！”鄧肯的興致很高。

　　羅傑心說我對建功立業的興趣不大，但是當然，他不會在此時撫了鄧肯的好意，於是點頭道:“主教大人說得是！此等良機，確實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會珍惜。”不過話鋒一轉，羅傑又問道:“不過魔族之事……”

　　鄧肯身居高位，自然能聽到很多關鍵信息。他看了羅傑一眼，稍稍壓低聲音道:“魔族之事，就是個意外而已。上面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這點，你不必擔心。”說到這裡，鄧肯便停了下來，顯然是覺得不方便給羅傑透露更多信息。

　　羅傑連連點頭，擺出一副得知了高層秘密因而受寵若驚的表情。

　　鄧肯很滿意。他感覺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差不多了，便很主動地牽著羅傑的手，準備將他拉回酒席上。

　　恩嵐不知道第多少次從樓梯口探出了頭，正好落在鄧肯眼中。

　　“哎，薩維德拉家的小子，過來！”鄧肯心情大好，對恩嵐招呼道。

　　恩嵐看了看羅傑，後者給他丟了個一切安好的眼神。於是恩嵐放了心，便對鄧肯笑道:“大叔，我跟你不熟啊，沒什麽好聊的。還是去看姑娘了！”說完話，腳底抹油，瞬間從樓梯口消失了。

　　鄧肯一愣，大概是很久沒人這麽跟他說話了，臉上的表情非常豐富。他的嘴角跳了好一會兒，這才嘟囔了句:“恩嵐這小兔崽子，怪不得都說他不省心……”

　　羅傑滿腦門汗，猜不到恩嵐是哪根筋不對了才會對一個大主教愛答不理。他齜著牙，無奈地給恩嵐打圓場道:“主教大人別介意啊。他……這個……雖然頑劣了些，但是……少年心性嘛！”

　　鄧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下，看羅傑的眼神也帶了幾分不善。

　　“他媽的怎麽這會兒嘴拙了……”羅傑心中開始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