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歸根結底，鄧肯的家宴還算是成功的。

　　羅傑沒有急著投身於俗務派，本就在鄧肯的預料之中。既然他已經向羅傑表示了足夠的招攬之意，羅傑也釋放了足夠的善意，那就如鄧肯所說的，來日方長，雙方有的是時間來培養感情，何必急在一時呢?

　　而就在這次雙方都有小贏的談判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雷蒙德了。當羅傑將那代表著自由的文書交給他的時候，眾人能清楚看到那個光頭糙漢子眼睛裡的淚光。

　　“哎，老哥啊，拿了東西就趕緊走吧，老弟我還趕著去跟魅魔一度春宵呢！”羅傑故意這樣說著，把雷蒙德連推帶踹地趕出了房間——他可見不得一個大老爺們嚎啕大哭。

　　趕走了雷蒙德，羅傑的腦海中閃過了凱瑟琳的嬌顏，又想了想魅魔的胴體，最後卻搖搖頭，走向了關押著喬伊斯與艾琳諾的地窖。

　　有些事，他還是想早些知道。尤其是有關靜寂之門的內情。

　　鄧肯說“上面”會料理魔族入侵一事，並且會繼續國戰，那就表明彼得三世已經有了重新封印那道空間之門的手段。但是相比較於鄧肯表現出來的信心滿滿，他卻總有一絲不安縈繞在心頭。

　　畢竟，那潛伏在暗處的組織連光明神的封印都能破壞，誰又敢保證人類的封印會萬無一失?只要那暗影之中的邪惡依舊存在，人類終究是不安全的。

　　“既然魔族是從靜寂之門出來的，就算同樣被隱瞞著，也會知道的多一些吧?”羅傑是這樣想的。

　　……

　　地窖中，兩個野蠻人戰士盤膝坐在一張桌子前，正用粗大的手指甩著人類的紙牌，一點沒有身為牢房看守的覺悟。

　　羅傑皺著眉頭掃了眼那兩個壯漢身後狼藉的杯盤，心說野蠻人真是一群吃貨，他們兩個差不多吞下了十五人一餐的分量……

　　不過羅傑雖然不爽利，卻沒有替野蠻人嚴肅軍紀的打算，畢竟這兩個不歸他管。

　　可是羅傑不想招惹這兩個憨貨，他們看到羅傑走進來，卻吵吵嚷嚷地想將他拉進牌局。只是這兩個家夥的通用語都差勁得很，羅傑也聽不懂微醉的他們想要做什麽。

　　不過這並不妨礙羅傑朝他倆的屁股上掄飛腿。

　　“這幫粗胚，得讓雷蒙德好好管教管教了……”羅傑嘟囔著，沒再搭理挨了踹但是依舊嘻嘻哈哈的野蠻人，向關押著魔族的柵欄走了過去。

　　喬伊斯與艾琳諾的狀態很不好。尤其是艾琳諾，已經奄奄一息了。席琳的鬥氣是殺伐之力，並不適用於禁錮，對魔族身體的傷害太過大了些。

　　羅傑皺了皺眉，取出從鄧肯大主教那裡要來的禁魔鐐銬，先給兩個魔族鎖了起來，然後盤膝坐下，連通了本源之海。隨即羅傑用一隻手按在了艾琳諾的胸口，用內窺術探查起她體內的情況來。

　　艾琳諾的鬥氣本質是火元素。熾熱的力量在她體內流淌著，幾乎充盈於她身體的每一部分。如果她沒有受到禁製，這些火元素涓流驅動著她的筋肉，能夠爆發出切金斷石的力量。

　　只是現在，席琳的鬥氣在她體內分化成無數道微小的劍氣，不斷切割著她體內的火元素涓流，使其無法匯聚成河，也就從根本上剝奪了艾琳諾的力量。

　　席琳鬥氣的根基是本源之力。作為給她當了好多天充能者的羅傑，對席琳力量的運作方式簡直是了如指掌。於是他只是略作探查，便在手心凝聚了一股源力，然後將其注入到了艾琳諾的體內。

　　席琳的劍氣感覺到了同源力量的召喚，紛紛收斂起鋒銳，與羅傑的源力融為一體。沒過多久，被注入的作為載體的源力便收納了足夠多的劍氣，羅傑便將其收回，任其消散在空間之中。

　　就這樣，如同拔刺一般，羅傑很有耐心地將艾琳諾體內的禁製慢慢排空。

　　擺脫了席琳劍氣的火魔女輕輕哼了一聲，悠悠轉醒。身為高階武者，她身體強大的修複能力已經開始運作，只要輔以適當的治療，恢復如初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趁著艾琳諾剛剛醒來，力量還沒有回復，羅傑趕緊發動了禁魔鐐銬。

　　魔法鎖具輕輕震動了一下，一股羅傑描述不出來的力量略微散溢了一些出來，但是很快，這股力量便斂入艾琳諾身體之中。

　　羅傑再次將內窺術探入，細細檢查起來。

　　與羅傑預想的不太一樣，禁魔鐐銬並沒有像席琳的鬥氣一樣擾亂艾琳諾體內火元素的秩序。正相反，它似乎更加促進了元素力量的流動。只不過，這種流動完全由鐐銬本身控制，主人反而對它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羅傑輕輕“嘿”了一聲，對這幅鐐銬的興趣多了一些。他撤回內窺術，轉而在雙眼上使用了聖覽術。世界一如既往地變成了黑白二色，一個純粹描述能量流動的畫卷便展現在了羅傑的眼前。

　　一套禁魔鐐銬由足環、腰鏈、頸箍組成，三者又被數根小指粗細的鎖鏈連接在一起。在聖覽術下，明亮的火系力量在足環處上升，在腰鏈處被收攏，再從頸箍處被送出，沿著鎖鏈回到足環處，形成一個循環。

　　盡管這股力量本屬於艾琳諾，但是她卻絲毫無法指揮它，只能任憑它將自己的身體當成循環的一部分……

　　“嘖嘖，發明這套鐐銬的也是個天才！”羅傑撤了聖覽術，不由地感慨了句。他看著身材勁爆的艾琳諾眼神迷蒙地躺在床上，配上那意味不明的鎖鏈，心中的火兒又被勾起了一些。

　　“水……”魔女含混著，用精靈語念叨了一聲。

　　羅傑環著艾琳諾的肩膀，令她坐直身體，然後捏著她的兩腮，令她厚厚的嘴唇張開一些。接著他手指輕點了幾下，一股水流憑空而生，注入到魔女口中。

　　數日水米未進的艾琳諾貪婪地吞咽了幾下，還用舌頭舔了下乾裂的嘴唇。

　　羅傑想了下，並沒有凝出更多的水，只是將魔女的後背靠在床邊的牆壁上，然後離開她幾步地距離——他倒不是擔心鐐銬的禁錮力，而是他知道，即便不使用鬥氣，高階武者單憑那千錘百煉的身體也不是他羅傑能夠輕易對抗的。

　　“感覺舒服些了麽?”羅傑笑嘻嘻地用精靈語問道。

　　艾琳諾的雙眼略略有些聚焦。她看了一眼站在身前的人類，張了張嘴，但卻“噗通”一聲，又栽倒在床上。

　　“……”羅傑感覺有些尷尬。他走上前去，小心地捅了捅艾琳諾，後者一動不動，似乎暈了過去。

　　“看來得先給她找個醫生才行啊……”羅傑探了探魔女的鼻息，自言自語道。

　　看起來席琳的劍氣對艾琳諾的傷害太大了，一時還不是審問的好時機。羅傑搖了搖頭，隻好暫時作罷，然後去了另一邊，將喬伊斯的禁製也給解除了。

　　喬伊斯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盡管他是個法師，席琳給他下的禁製更輕一些，但是法師的身體也更弱一些，所以他的情況比艾琳諾也好不到哪裡去。羅傑皺著眉頭，感覺今天盤問戰俘的打算是落空了。

　　然而羅傑什麽都沒問，喬伊斯卻反而問了一句。那個魔族王子掙扎著問道:“我的親族呢?”

　　羅傑當然不能說“他們都被砍了腦袋”，於是敷衍道:“先擔心你自己吧。不好好養傷，用不了幾天就得去見光明神了。”

　　喬伊斯扭頭輕蔑地看了羅傑一眼，似乎想讓後者意識到，對魔族說“見光明神”實在是毫無意義。不過就這麽一個動作也耗盡了他的全部力氣，於是他也像艾琳諾一樣一頭栽倒在床上……

　　“我操，不會是這個禁魔鐐銬有問題吧?”羅傑覺得兩個魔族如出一轍的表現有些蹊蹺，不由地懷疑起那鎖具會造成什麽他不知道的傷害。於是他趕緊凝聚起魔力，將手按在喬伊斯胸口，用上了內窺術。

　　禁魔鐐銬對內窺術這種細弱的元素流動，干擾相對較小，讓羅傑松了口氣。如果內窺術用不了，他就不得不把營地裡能打的都叫來，才敢解開鐐銬。

　　對法師身體內的能量流動，羅傑自然是很熟悉了，畢竟是個法師都會經常對自己使用內窺術來體會元素力量的流動規律。雖然魔族與人類有差異，身體內沒有本源，但是既然都是操控元素力量的法師，那差別也不應該大才是……

　　喬伊斯體內與本源之力對等的，是水系元素。內窺術下，他身體內的元素流動同樣被鐐銬限制著進行循環，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樣。

　　羅傑思忖著，轉而將手按在了喬伊斯的頭頂。

　　不論是魔族還是人類，腦袋都是思維運轉的中心，也是本源或者元素力量流速最快，最為複雜的部分。羅傑的內窺術探入之後，就好像一個人跌入了漩渦中一般，一時間有些暈頭轉向，隻感覺放眼望去全都是雜亂無章的元素亂流，全無方向與秩序可言。

　　深吸一口氣，羅傑調整了下坐姿，讓自己做得舒服了些，然後收攏起紛雜的情緒，將心情沉浸在漩渦之中，開始一條一條地梳理起那些元素亂流的規律。

　　思維雖然太過複雜以至於不可能讀懂，但是身為法師，羅傑卻很清楚，這些亂流終究會歸於一個核心。對人類來說，這個核心由純粹的源力組成，而對魔族來說，這個核心便是由相應的元素組成了。

　　識海之中，沒有所謂的“上下左右”之類的概念。識海浩瀚，卻只有兩個方向，一個是靠近核心，一個是遠離核心。所以，找到了核心，便找到了識海的方向。這就是羅傑的目的。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羅傑終於在無數紛雜中找到了喬伊斯的思維核心。如他所料，那是一個由無數細微水元素力量縈繞而成的能量體。

　　羅傑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個定義了喬伊斯為“喬伊斯”的核心，然後將內窺術的魔力觸須散了出去。

　　“哦……”又觀察了一會兒的羅傑恍然大悟，原來正是禁魔鐐銬導致了兩個魔族的昏迷——他發現很多本應該“靠近”核心的元素細流被鐐銬的頸箍所吸引，轉而“遠離”了核心，加入了鐐銬所構造的循環之中。

　　外界通過元素細流傳送給喬伊斯的部分感官被鐐銬剝奪，甚至還有一些核心思維的力量同樣被剝奪，喬伊斯不昏迷才怪呢！

　　猜到了原因的羅傑撤回內窺術，將喬伊斯的頸箍解了下來。果然，沒過一會兒，這個魔族王子的眼珠子動了動，又睜開了眼睛……

　　這下羅傑犯了難。你說鎖著吧，兩個魔族就一直昏迷著，什麽也問不出來。你說不鎖吧，以他們兩個的戰鬥力，說不定還真能跑出去……

　　“唉，凡事難兩全啊……”羅傑歎了口氣，重新給喬伊斯戴上鐐銬，然後搖晃著腦袋走出了地窖。他現在有些擔心禁魔鐐銬會對兩個魔族的神志造成影響。

　　不過席琳的劍氣禁製已經被他解除了，那麽鐐銬肯定是不能再解了。所以，就算他們被影響了神志，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等天亮了，找雷蒙德他們商量商量再說吧……”羅傑自言自語著，準備把責任往其他人身上勻一點。

　　畢竟，這麽大的事兒，不能讓他一個人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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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睡眼惺忪的羅傑還沒起床，更沒有找雷蒙德商議禁魔鎖之事的時候，便收到了一個他不可以抗拒的諭令……

　　“羅傑·克裡茲曼，於帝國歷四十六年九月的抗魔大戰中舍身忘我，勇往直前，戰功卓絕。我皇特此諭令，有請神眷者、屠魔者、衛君者，羅傑·克裡茲曼入城，領取功賞……”使者對著躬身行禮，神色端莊但是卻衣冠不整的羅傑傳下了來自彼得三世的諭旨。

　　羅傑聽完諭令，直起身來，從使者手中接過那卷羊皮紙，換了副笑嘻嘻的表情問道:“唉吆，我這是要面見陛下了?不知道陛下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使者搖搖頭道:“神眷者大人，小人只是傳令而已，其它事務，小人一概不知。”

　　“哦……”羅傑感覺這話很熟悉——沒儀金沒消息。於是他趕緊翻出錢袋，把裡邊的幾枚金燦燦挑了出來。

　　使者笑了，露出兩排潔白的大板牙。他擺擺手，對羅傑鞠躬道:“神眷者大人誤會了，小人確實只是傳令而已。”

　　聽了使者的話， 羅傑的眉毛挑了挑，然後也跟著笑出了兩排牙。他當然不信對方的說辭，於是強行將金幣按在使者手中道:“那就算感謝你帶來這個好消息吧。如果有可能的話，也可以交個朋友。”

　　這一次，使者沒有推辭。他彎腰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感謝神眷者大人的慷慨。”說完話，再次行了一禮，然後把金幣往兜裡一踹，就這麽走了。

　　羅傑一愣，腦筋一時沒有跟上使者的反應，直到他眼中只剩背影的時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使者，確實只是來傳令的啊。給不給錢，人家該做的去做，不該做的就不做。羅傑還真是想多了……

　　一直看著使者離開營房，羅傑這才歎了口氣。他訕笑了下，腹誹道:“這他媽的還真是皇家氣象，堂而皇之的收錢不辦事，還收得那麽心安理得……”

　　不過腹誹歸腹誹，對於彼得三世的諭令，羅傑可不敢有什麽懈怠。他把前一天剛剛脫下來禮服重新又套在身上，鑽出自己的房間，找到了同樣接到了諭令的雷蒙德。

　　雷蒙德早就一身齊整了，他的光頭在精致禮服的襯托下愈發明亮。

　　“哎喲老哥，瞧你這喜笑顏開的樣子……”羅傑打量著對方道:“簡直就是……嗯……沐猴而冠啊！哈哈哈哈！”

　　雷蒙德一愣，然後巴掌就扇了過來。“你才沐猴！你才冠！我戴帽子了麽?”他假裝發怒地拍打著羅傑，卻笑得很開心。沒事兒找事兒的羅傑嬉笑著，躲避著雷蒙德的巴掌，也挺開心的樣子。

　　嗯，兩個人確實都有開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