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楊文玉。”
“小僧不二。”
楊文玉看了看四周,心裡有點詫異。雖然這個和尚身材不算高大,周圍也的確霧氣氤氳,但是那些侍衛居然把這麽一個大活人給放了進來,還能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身後,把自己嚇一跳,這可真是有點過分了。
“小僧自昨日起就在此處打坐冥想,也怪不得公子的隨從沒有發現。”和尚笑著說道。
楊文玉見自己心中所想被和尚猜到,不禁有點尷尬:“剛才在下心中有事,不料不二大師突然出現,不免有些失態……”
不二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公子叫我不二也行,叫我和尚也行,千萬別叫我大師。”
楊文玉笑了笑。
不二將手往前一伸:“和尚不知公子駕到,驚擾了公子,罪過罪過,請公子移步,讓和尚奉上清茶一杯,聊表歉意。”
楊文玉忙道:“不二師父言重了。”他順著不二的手臂所指方向看去,只見霧氣飄動,竹林之中居然有塊空地,一個蒲團,一個茶幾,一個小火爐上正燒著水。
兩人走進竹林。楊文玉環顧四周,心道,也怪不得他們沒發現這個和尚。不二卻不知從哪裡又拿出一個蒲團放在茶幾前,用袖子撣去塵土竹葉:“公子請坐。”
楊文玉盤腿坐了下來,卻見不二開始煎茶。他看了一會,有些不解:“不二師父,您這茶……?”
不二抬頭道:“哦,公子錦衣玉食,怕是沒見過我們這些鄉野之人如何吃茶。”
他一邊擺弄著茶杯茶壺一邊說道:“我們不會也不懂茶道,就只會把茶葉烘炒,喝時用沸水衝飲。”
說完,他雙手端起一杯茶,放在了楊文玉的面前。
楊文玉看了看不二,又看了看茶,端起來放在鼻下聞了聞:“倒是香的很,不過還有些燙。”他放下杯子問道:“這麽說,不二師父並非本地人士,不知您從何處來?”
不二剛想說話,楊文玉又笑道:“師父可不要跟我打機鋒。”
不二哈哈一笑:“和尚自蜀地來,在這甘露寺掛單。”
“哦?來大梁城所為何事?”
“來見一位老友。”
“見著了?”
“見著了。”
楊文玉點點頭:“西蜀到我大隋京城,何止萬裡,他能有您這樣一位不畏艱險的朋友,真可以說是三生有幸。”
不二卻搖搖頭:“算不得什麽,不過是順流而下,順其自然而已,朋友心中有惑,自然要前來開解一番。”
“哦?”楊文玉有些心動,“師父善於為人解惑?”
“盡和尚所能而已。怎麽,公子心中有疑惑?”
楊文玉低下頭,看著茶杯說道:“如果有件事情,天下人皆說不可,自己的父母兄弟卻要我做,卻要如何是好?”
和尚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公子平生最敬佩的人是誰?”
“自然是扶大廈於將傾,再續漢祚四百年的諸葛武侯。”楊文玉拱手於頂,一連肅然的說道。
和尚念了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孔明先生在蜀地可是菩薩一般的人物。成都的武侯祠裡,每日拜祭的百姓都是絡繹不絕。”
和尚又看了看楊文玉:“想必楊公子也是每日無時無刻不在念著諸葛武侯吧?”
“呃~”楊文玉不禁有些尷尬,“這倒沒有。”
“哦?那公子每日裡想得最多的又是誰呢?”
“自然是父母兄弟……”楊文玉突然明白了和尚的意思,
他撫掌大笑道,“師父果然善於解惑。” 和尚也笑了:“天下人誰會真的關心別人的事情,還不都是先管自己,再者說,公子的父母兄弟讓您做的事還能是傷天害理的事嗎?”
楊文玉擺擺手:“那自然不會,其實說天下人皆言不可的確也有些誇張,這事……”他看了看茶,端起來說道:“就好比這茶,師父的飲茶方式自成一格,倒也是別具風味,但是要讓這大梁城裡的茶道宗師看見了,一定會說您是大逆不道。”
和尚點點頭:“原來公子說的是這種事。”他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末:“飲茶之俗,不過這六七百年,也並不是開天辟地之時便存在的,憑什麽定下規矩,隻可這麽吃不可那麽吃?所謂茶道,不過自己吃茶的道法,管不了別人。公子所慮之事,如果也是和旁人無關,隻管自己去做便好。”
“倒也不是和旁人無關……”楊文玉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和尚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臉露微笑:“公子說了這麽多,卻不知您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我自己倒是覺得不應該。”
“不應該?”和尚點點頭,“公子只是覺得不應該,那到底想不想做呢?”
楊文玉一愣:“這不應該做的事情自然是不想做的。”
和尚搖搖頭:“未必未必,比方和尚我,也知道不應該飲酒吃肉,心中卻是時常想飲想吃。”
楊文玉哈哈大笑,正要說話,卻見三個大漢衝了過來。
那三人四面環顧,大驚失色,一個人大喊道:“殿……”卻被身旁看見楊文玉的人一把拉住,那人躬身施禮道:“店中出了些事情,請公子趕緊回家商議。”說完,三人邁步走進竹林,眼神卻死死盯著和尚。
楊文玉咳嗽了一聲,站起身道:“多謝不二師父開導,今日有事不能久留,來日再來拜訪,恕罪恕罪。”
和尚也站了起來:“公子客氣了,只是和尚今日就要離開大梁,恐怕只能等有緣再見了。既然公子覺得和尚說話還算有用,和尚鬥膽,向公子化些盤纏。”
圍在一邊的三個大漢臉露鄙夷之色,和尚卻是泰然自若。
楊文玉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抽出一張遞給和尚。和尚伸頭看了看,搖頭道:“公子,和尚來自窮鄉僻壤,不會用這銀票。”
“金銀銅錢沉重,如今誰還帶著,這張銀票你去東西兩市隨便找個錢莊都能換出五百兩銀子。”旁邊的大漢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和尚不敢貪心,哪敢要這許多,”和尚頭搖的越發快了,“我看公子身上就有些物件,隨便賞我一個,能換個幾十兩銀子就好。”
“大膽的賊禿,”大漢怒喝,“公子隨身的物件能是隨便給你的嗎?”
楊文玉連忙止住那大漢:“喊什麽。”他低下頭從腰帶上取下一個小金魚:“不二師父,這是家父賞的小玩意,也不值什麽錢,今日便與師父結個善緣。”
大漢有點吃驚:“公子,不可,這是……底下人都知道這是公子的隨身物,萬一被有心人拿去做些不利於公子的事情……”說著話,大漢不停打量著和尚。
和尚點點頭:“這位施主說的是。”他雙手一合,又道:“諸位請看。”雙手一開,手中卻只剩一塊金餅。大漢退了一步,手扶刀柄:“原來是位高手,失敬失敬。”
“施主說笑了,”和尚笑道,“不過鄉野村夫的一點蠻力而已,算不得什麽。”
楊文玉也有些心驚,雖說金質柔軟,自問也能做到,但是這麽舉重若輕,說話間便把金子壓扁,卻是萬萬不行。
他抬頭看見大漢使眼色,微微頷首,又道:“想不到不二師父不但善於解惑,還是武道高手,下次有緣再見,一定要與師父切磋一番。”
和尚拿著金餅笑道:“好說好說。”
楊文玉施了一禮,轉身要走,卻聽和尚道:“公子所慮之事,還要問問自己到底是在乎天下人的想法,還是在乎天下人的福祉。”
楊文玉心中一震,回頭看時,和尚閉目合十:“公子,恕不遠送。”
等楊文玉一行人走遠了,和尚這才睜開眼,看著他們的背影,輕輕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