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鐵路線上的燈剛剛點亮。燈光襯著黑色的夜幕,在新鮮清澈的空氣裡,顯得透明而蒼白,跟星星一樣。
只有火車站天篷底下的那些燈才發紅發亮,那兒已經黑下來了。所有的鐵道上都有車輛,好像再開來一列火車就沒處停了。
羅德給一輛運煤的貨車加完煤後,就趁著空當的功夫跑到火車站裡買開水來衝晚茶。
此刻,不少裝束考究的女人和中學生正在月台上散步,她們有的是剛下車的旅人,還有的是來這裡為親友送行。
站在月台上往遠處望,就可以看見車站兩邊,幽暗的暮色中有些遙遠的燈火在閃亮,那就是科達加堡這座城市裡璀璨的夜燈。
然而羅德卻沒心思去欣賞這些。
他只看見火車站外邊那些昏暗的燈火和難看的房子,聽見馬車夫嚷叫,覺得刺骨的寒風吹到臉上來。
現在已是1月3日的晚上了,自從那晚他們舉行抗疫後,眼下每天都有警察在白鴉街外圍盤查巡邏。
不僅如此,規劃局還雇傭了一幫流氓打手來恐嚇住在街區裡的女人孩子們,還說明天早上就會安排拆樓的機器過來,準備先從周圍的院牆開始。
眼下,鐵路上的工人都已經沒了工作的心情,羅德見到工友茨威在遠處的站台上,和那些給車輪擦油的工人們談著什麽。
他歎了口氣,拿出買來的晚報,上面已經有多日沒有刊登諾頓的文章了。
這是羅德最喜歡的一位作家,他想如果諾頓先生知道了此事,一定會在報刊上表態的。
他沒有休息多久,就準備再次返回到鍋爐房裡。如果街區真的被拆除,到時候搬家又是一筆大開銷,工作總歸是不能丟的。
這時候,遠處響起了呼嘯聲和隆隆聲,一列準備進站的火車從羅德眼前飛馳過去。
火車頭噴著汽,冒出黑煙,拖著後面二十幾節車。它的力量非同小可。
羅德看著飛馳的火車,想起自己兒時對父親提出的疑問:“火車頭既不是活物,又沒有馬來幫忙,怎麽就能自己跑動,而且拉著那麽重的貨車呢?”
後來他就漸漸喜歡上了擺弄各種發動機,不僅是火車的,只要是機器,他都喜歡。直到父母去世,他進了鍋爐房工作,但對機械的愛好依舊是支撐他生活下來的支柱。
金屬的車輪在鐵軌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火車如同一頭鋼鐵巨獸,緩緩在站台前停靠了下來。
隨著最後一聲刹車,火車蒸汽引擎發出刺啦的一聲,緊接著滾燙的白煙向水霧一樣往周圍散去。
羅德便開始朝這輛剛停靠的火車跑去,他得為新抵達的列車準備燃料。
這會兒,列車上的乘客開始從裡面走出,最先出來的,當然是坐在火車前面的豪華車廂和一等車廂裡的乘客。
那裡面有著溫暖的壁爐,專營的列車服務員和寬敞明亮的空間,而且豪華車廂的穩定性也不是其余車廂能比的,坐在裡面的人幾乎不會感覺到列車巨大的搖晃和轉彎、刹車時的震動感。
一位外面穿著咖啡色大衣,裡面是淺藍色長裙的女士從車廂裡走出,美麗的金色長發披散在肩膀上,蓋住她深深呼吸著的,隆起的胸脯。
她剛走到站台,不由得因為這裡的寒冷而縮起脖子,繞過火車頭走去。
“好冷啊。”
艾麗雅在站台上走著,她伸手把頭頂上的女士棉帽裹得更緊一些,然後渾身包的嚴嚴實實的,
只露出那張被凍得有些發白的俏臉。 火車頭的兩道明晃晃的燈光一刹那間照著她的眼睛,她覺得夜色越發黑了。
於是快步走入了火車站內,在她身後的幾十米外,幾名一路隨行的警衛也悄悄跟在她背後。
車站的月台和台階是濕的。這兒那兒,有一攤攤不久以前落下來的白雪在融化。
火車站裡卻又亮又熱,跟浴室裡一樣,有煤油的氣味。
艾麗雅覺得現在自己又冷又餓,她開始後悔不應該趁著這樣的冬天跑出來的。
她是在聖光節前出門的,途中經過溫士頓與科達加堡中間的另一座城市--克凡尼,她在那裡停留了幾天時間。
“因為大家都說克凡尼的新年煙火表演很出名嘛。”她有些委屈地想著,小臉的雙頰不自覺地鼓起。
結果她就在克凡尼逗留了將近三天,而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的她,本以為二百漢克是筆不小的錢,但現在被花的只剩五分之一了。
“只能住便宜點的酒店了。”
她這樣安慰自己,等看完了阿裡瓦斯湖景區和諾頓先生本人後,她就直接回去。
希望這一切都能順利吧。
她一邊想著,一邊走出了火車站的候車大廳,來到了外面的廣場上,準備叫一輛出租馬車。
“咦,好多的警察。”
剛來到廣場,艾麗雅就看到了周圍街道和馬路上蹲守著的警察。
因為漆黑的夜色,還有的人是躲在沒有燈光的地方,但艾麗雅憑借超凡者的視力,依舊估算出這裡的巡警起碼有近百名。
“這是有哪位江洋大盜和我乘坐了同班列車嗎?”艾麗雅習慣性的想到。
因為父親就是溫士頓警局的局長,所以她從小對這類事情比較敏感。
她不動聲色地從廣場上悄然離開,然後目光在這些巡警身上掃視著,很快發現這些人的關注點並不在火車站,而是在廣場對面的一排低矮的房屋群上。
她心裡不由得奇怪。
“他們是在防備那些住在小房子裡的人嗎?”
疑惑從艾麗雅的心中升起,而且她隱約的感知到有一種不安的氣息從房子那邊傳出,甚至還隱約聽到了孩子們的壓抑的哭泣聲。
艾麗雅改變了主意,她要就近在車站旁邊的旅館住下。
她要看看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1月4日。
沃森和狄克一起前往了阿裡瓦斯湖書店。
昨天和報社中斷了合作後,伊萊他們就給沃森出了個主意,可以去找史文森店長的幫助。
作為學會退役人員,史文森在科達加堡的書商圈子和出版圈裡有不小的影響力,很多與學會合作的文人,也大多是他介紹而來的。
因此東塔區學會乾脆就讓沃森、狄克這兩名曾經的書店店員去拜訪了。
來到書店時,看到這裡的生意還是如往常那樣冷清,在店裡的卻不是莎妮娜了,而是梅尼在看店。
“哈,是勃朗特先生和馬傑裡先生。”
見到沃森二人走進店裡,梅尼開心地跑上前來,他的右腿還有些一瘸一拐,那是礦區工作留下的殘疾。
“早上好,梅尼。店長在嗎?”
沃森說著,然後順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糖果塞給梅尼。
“謝謝您,店長在樓上收拾書房。”梅尼臉上有些害羞,他小聲地說道。
沃森摸了摸他的頭,笑了笑。
他們很快來到了樓上的書房裡,在那見到了史文森店長。
對方還是老樣子,估計是剛收完書回來。
此刻,史文森正在忙活著把各種典藏書整理好,然後放在書箱裡。
他聽到動靜後抬起頭來,看到了兩名曾經的店員。
狄克進到屋裡,到處看了看。沃森猜他是在找莎妮娜去哪了?
“不用找了,妮可今天去西塔區報到。”
好吧,聽到這話,狄克的表情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恢復如初。
看來莎妮娜已經晉升初級超凡者了啊,沃森心裡想到。
多數人都會在晉升初級後,才加入學會任職,像他這樣學徒級就加入的不多。
而且,讓莎妮娜進入西塔區總站,估計應該是學會那邊的照顧吧,畢竟西塔區待遇最好,也最安全。
作為學會因公殉職成員的家屬,而且本身就已經是初級超凡者了,莎妮娜享受這一點根本算不算‘優待’的照顧,無可厚非。
在沃森和狄克落座後,史文森也算收拾好了書箱,他已經知道了二人的來意,於是說道:
“學會那邊通知過我了,我倒是可以幫你們的忙。只不過,經費得由你們自己來出。”
“這沒問題,店長。”狄克身上帶著經費,他把一千漢克拿出來,放在書桌上。
書店附近本身就有許多印刷作坊,這一千漢克至少可以印刷出十萬份的宣傳單來,並且裡面還包含了印刷出的報紙的推廣費。
接著,沃森把手裡那份稿子交給了店長,史文森在看過以後,對他說道:
“學會想用輿論的方法壓製規劃局,僅靠這一篇文章是遠遠不夠的。那樣印刷出來的報紙也是銷量慘淡,毫無影響。我們需要有一個自己的報刊,第一期至少應該有多位作家的文章才可以,否則沒有說服力。”
聽到這番話,沃森知道店長說的並沒有錯,如果隨便找一家小作坊印刷出來的文章,就能媲美科達加堡晚報的話,那也未免太小瞧這個本地報刊龍頭了。
“不過,我倒是有個辦法。”史文森想了一會,然後道:“我在本地認識不少作家,和你一樣,針對此事批評規劃局的人有不少,這些天我手裡也積累的了一些稿子。
有的是記者的紀實報道,還有的是散文、詩歌、小說各種題材,我會在今天之內爭取把它們整理排版好,然後由所有人一同署名,聯合印刷發行。”
“這是不錯的辦法,店長。”沃森忍不住稱讚了一句。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麽給這個新辦的報刊起個名字吧,總得有個名頭才是,不然就和街頭的小報謠言沒區別了。”史文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
“而且這個報刊如果發行成功,那麽對你個人的修行也會有一定幫助。”談到這裡,史文森提醒了沃森一句。
對個人修行有幫助?
難道指的是報紙帶來巨大聲望嗎?沃森聽到店長的話後若有所思。
他很快想到了一個新名字,不僅適合新報紙的文章特點,而且還符合辦報的初衷及面向人群。
“就叫《庶民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