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建材廠風雨飄搖,一些職工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雖然廠部領導“犧牲小我,成就大夥”,給職工們發了些獎金,但開不起來的生產線,無人檢修的設備,無不昭示著這廠子的日薄西山。
於是窮則思變。
春節假前,陳劍飛單獨找到林立恆,試探他的心意,約他年後一起去南方闖蕩。
“現在哪還有年輕人還留在慶州”,陳劍飛句句灼心,“你是舍不得幹部編制嗎?現在是市場經濟了,編制能換錢嗎?”
林立恆不為所動,“陳工,我才來廠裡半年,連廠區都沒跑全,就這樣撂攤子不合適,況且我還是想乾點專業對口的事”。
陳劍飛反向勸,“就這半年時間,你給廠裡幹了多少事,臨了把你給處分了,年底獎金都沒有,值得嗎?”
無果。
林立恆謝絕了陳劍飛的好意,送了他四個字:好自為之。
小年前,建材廠全線停產,全員放假,轟鳴聲不斷的廠區一下子安靜下來,全廠隻保留保衛科人員護廠,其余人員各回各家。
林立恆回到闊別半月的霍家山。
母親金秀梅正在廚房裡發面,見林立恆到了門口,大聲嚷嚷道,“立恆回來啦!”
“嗯呐”,林立恆應了一聲,三步兩步跨進廚房。
迎面房梁上懸著兩條白花花的豬肉,他順口問了句,“上次林大海送的肉吃了嗎?”
“哪能啊”,金秀梅停下手裡的活,笑著說,“這不是嗎,我把那掛五花肉換成了純肥肉,可以熬不少豬油,炒菜香的”。
林立恆會心一笑,在90年代的農村,精瘦肉是沒人買的,村民們特別親睞肥肉,一口咬下去滿嘴油,特別過癮,而精肉干巴巴的柴,沒人喜歡。
在林立恆家,直接吃肥肉也是奢侈,往往熬成豬油存著。油渣子炒成菜過過嘴癮,而豬油是往後最好的下飯利器,他至今仍記得一碗乾飯,再挖一塊豬油放進去拌勻,頓時香味撲鼻,吃一口飯是齒頰留香,回味無窮,是小時候的美味佳肴。
小年接著就是迎新年,一日蒸包子饅頭,一日炒瓜子花生,一日做餅,到農歷二十八洗刷刷,把家裡過冬的衣物被子全部拿出來晾曬,意即乾乾淨淨過大年。
過年幾日,親朋好友往來不歇,霍家山下熱鬧非常。有不少從大城市回來的熟人,問及林立恆的工作總有些不解,別人都是向往上海那樣的都市,而他卻選擇從都市回到家鄉,而且還進入一家企業。
更要命的是,這家企業已經岌岌可危。
這個新年,顧民生過得特別憋屈,每次從廠裡回家總逃不開夫妻間的咀唔,到了正月初三他便借口市領導到建材廠拜年便從慶州返回廠裡。
此刻的建材廠,除了守門的保衛外別無他人。
顧民生站著工廠鐵門外,看著廠牌上鏽跡斑斑的廠名,寥落之感油然而生,隨著一陣呲啦啦的聲音,一群通體漆黑的寒鴉從生產線下掠過,飛過他的頭頂再散開隱入遠處的密林,給寂靜的廠區增添幾分悲涼。
在門衛室裡打瞌睡的保安忽然瞥見顧民生的身影,慌亂出來拉開大門,“廠長,你怎麽來了?”
顧民生淡淡一笑,給他遞了根煙,“新年好!”
而後問到過年期間廠子裡還太平不?
保安眯眼看了眼香煙品牌,小心翼翼夾到耳邊,回道,“太平,連鬼都不來!”
顧民生微微皺眉,
“大過年的……” 保安自知失言,連忙解釋,“往年過年,廠裡會提前進一批煤炭,也會搞檢修,周邊的村民總想偷摸進來沾點小便宜,今年啥都不搞,也就沒人來咯”。
“噢,村民能沾什麽便宜呢?”,顧民生又問。
保安看著他的臉色,掂量著回答,“偷點煤,還有檢修換下來的廢鐵廢鋼材,都可以拿出去賣錢的,鎮上就有低價回收的”。
顧民生點點頭,這些事不稀奇,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
“可是”, 保安奇怪不已,“廠長,現在廠裡沒人,你來了吃飯都成問題”。
“不礙事”,顧民生慢慢踱步走進去,“我安排了人”。
到了日落西山之時,於莎莎也出現在廠門口。
保安也是通曉人情世故之人,沒有多問,很識趣地將於莎莎放了進去。
正月初五,林立恆打點行裝,準備返回建材廠。
金秀梅給他準備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林立恆打開一看,啞然失笑,裡面是鹹魚鹹肉、瓜子花生。
他笑道,“媽,我在廠裡吃得好住得好,魚啊肉啊的帶去也沒法弄”。
最後,林立恆帶上一小袋瓜子花生踏上行程。
節後上班第一天,建材廠最忙的人是管彤。
谘詢離職、轉檔案、轉組織關系手續的人員絡繹不絕,一上午她就是不停回答、解釋,嘴巴都說幹了。
中午食堂吃飯的時候,管彤特地坐到林立恆一桌,告訴他,技術室想走的人最多。
趙姝傷感道,“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感覺”。
“可樹還沒倒啊”,林立恆接話道,“別喪氣”。
趙姝問道,“林哥,你會不會走?”
林立恆回答得很乾脆,“我不走,技術室全走了我都不走”。
趙姝內心雀躍,正巧覃茹丹曼妙的身姿從眼前走過,她冷不丁說了句風涼話,“正式工都想著走,實習工卻賴著不走”。
覃茹丹聽而不聞,直接走到隔壁桌子坐下吃飯。
林立恆啞然失笑,多好的姑娘啊,怎麽變得這麽尖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