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慶節這一條對大非川戰事的剖析,足以證明其在軍事上的造詣,對於這種遺落的東海明珠,李守義當然不願錯過。
藩王府除了象征榮譽的王師外,最高的官職便是錄事參軍和長史。他願意將這兩個位置拿出來,請蘇、郭二人屈尊。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等他入了朝,參了政,定然讓二位重回軍中,重振衛公一脈往日的風采。
蘇慶節卻搖了搖頭,倒不是嫌官小,而是有些寒心了。
感慨道:“衛公一脈,哪還有什麽振興可言,伯瑤赤膽忠心,還不是自戕於府邸。”
衛公一脈的將校,自從軍之始,便立志扶保李唐社稷,除侯君集一人外,個個赤膽忠心。李伯瑤之死,在外人眼中是自殺,可衛公一脈的將領心裡都有數。
兔死狐悲,再不知死的人,也明白疏不間親的道理。聖人固執己見,不納逆耳忠言,他們也只能以道侍君,不可則止。
而裴行儉過世之後,大夥都主動退到了二線,大隱隱於市,能過一天算一天,總好過“君不知臣、臣不知君”的下場好吧!
若不是欠著霍王的人情,他是不會幫著參讚這一次的軍務的。更不會,因緣際會的碰到的郭待封,這也的確出乎他的意料。
明白了,裴行儉、李伯瑤之後,蘇慶節成了衛公一脈的領袖,他這是在為一派的將領鳴不平。聖人的決絕,已然失去他們信任。
“老郭,你呢?”
“老郭就是個戍長,殿下怎麽說,我怎麽做。”
畢竟有交情在,老郭總算給他留了面子,讓李守義有台階可下。
當然,答應的這麽痛快,也恰恰說明,老郭足夠了解他,李守義打定的主意,是絕對不會輕易變更的。
從懷裡掏出一枚印放在桌上,推給蘇慶節,李守義請他不要著急回絕,給他兩年時間,兩年之後,若不能扭轉局面,此生絕不再叨擾。
好奇的翻開一看,蘇慶節大驚道:“丹陽房掌房金印!你從何得來?”
李守義微微一笑,隨即答道:“當然是輔信將軍給本王的,難不成將軍以為本王是竊取而來?”
丹陽房易主卻不對宣稱掌事族長的原因原來是因為這個。能把這個交給他,正說明李伯瑤又作了一次選擇,選的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郡王。
代郡王這是要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啊!這麽小的年紀,就學會挾恩了,挺有意思的,李家又出小狐狸了。
行,看在李伯瑤的面上,蘇慶節可以給個機會,他倒想看看,這個小郡王,能怎麽在聖威之下逆轉局面,保住李家這杆大旗。
喝光了杯中的水,蘇慶節伸出手來,與李守義定了個盟。
“弩下逃箭,未嘗不可,蘇將軍,咱們拭目以待!”,話畢,拱了拱手起身告辭,且將郭待封留了下來,讓這對老友可以好好敘敘舊。
老友重逢自是要好好喝一頓,在酒桌上,蘇慶節還關切了問了老郭是否稱心。皇家的人,都不好伺候,尤其還是這麽小的孩子。
可郭待封卻搖了搖頭,他從前也是從三品的大員,皇室子弟也認識不少,可願意到軍中當個小軍醫的,卻是平生僅見。否則,老郭也不會在戰後才知曉其真實身份。
說句掏心窩的話,這半年他們相處的好極了,老郭身上的舊疾,還是他開的藥治好的呢!要不是戰後身份轉變太大,郭待封都想收他為義子。
在老郭看來,李氏皇族受上天眷顧,
有能力者不乏少數。李恪、李泰皆算一時雄傑。 可他們沒人能放下貴族的身段,與販夫走卒,粗野軍漢打成一片,三代以來僅此一人。
再結合其在剛剛結束的定山鎮的表現,郭待封的腦海裡,不由想起那個一手締造大唐盛世的雄偉身影。他們,太像了。
郭待封敢跟他打賭,蘇慶節一定會跟他的師祖一樣,後悔今天所做的決定,沒有辦法成為第一批從龍之臣。
呵呵,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蘇慶節抬頭看了一會兒天上的繁星。良久,歎了口氣,惆悵道:“就算是他父王來請,小弟也不得不斟酌再三。”
盯著面露堅毅的郭待封看了一會兒,蘇慶節又關切道:“年初的時候,仁貴兄走了,兄長也不惜身嗎?”
呵呵,“慶節,我沒什麽牽掛了!戍邊也好,跟著他也罷,無非是不想帶著遺憾離開。 ”
蘇慶節的慎重,郭待封可以理解,可他卻沒這些煩惱,反正他在大非川已經輸的一無所有了,渾身上下就剩一條老命,他不怕再輸一次。
李守義以皇孫之尊,與其折節相交,還在戰場上替他擋過刀,救過他的性命。老郭一生欠的人情不少,可孩子的卻是頭一份,他不想欠。
此時的郭待封就一個念想,跟著李守義,看看他能走哪一步,能出力的時候出份力,就算搭上這條不值錢的老命,也不要緊,就算對得起太宗和聖人的知遇之恩了。
老兄弟倆雖然意見相左,但卻不影響他們敘舊,而軍人敘舊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至死無法忘懷的崢嶸歲月。說到得意之處,開懷大笑,反之則長籲短歎。
這一頓酒,喝了一夜,兄弟倆喝得是酩酊大醉,一直到雞鳴了,才到屋裡躺下。
最先醒過來是郭待封,在邊軍這麽多年了,他早就習慣了早睡早起,這儼然成了他的一種生理反應,因為沒人確定危險什麽時候來臨。
起身洗漱一番,在案前提筆留書曰:慶節賢弟鈞鑒,如今朝堂日月輪轉,晦暗不明,真是我等李氏老臣效命之時。賢弟之思量,應有時期,愚兄翹首以盼與賢弟再度並肩再戰。
寫完留書,郭待封瞧了一眼熟睡的老弟兄,喃喃道:“兄弟,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你可不要辜負了一身的才學抱負啊!”
而就在郭待封離開後,蘇慶節卻睜開了眼,歎息道:“守約走了,伯瑤也走了,衛公一脈折騰不起了,再押錯一次,各府就得斷子絕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