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
馬修·懷特在餐廳中享用著自己的晚餐。
晚餐是一大塊傳統的西澤風味烤蔬菜、梔子酒和番茄湯。
從飲食習慣上來看,他是純粹的素食主義者,相信一些古西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諫言,認為食素會淨化人的身體和心靈,讓血液加速流動,讓思維更加清晰和敏捷。
從外表上來看,他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有修養、有氣度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分傳統的貴族氣質,用餐禮儀十分到位,一絲不苟到連菜心裡的湯汁都不會滴落在桌面上。
馬修·懷特用餐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而更喜歡獨處,並且在進食的間隙處理一些文件。
所以,目前整個宴會廳裡只有他一人。
所以,他的廚師在為他處理好食材後便告退了。
所以,他的下屬將文件送到他手邊後,便暫時離開了,在門口安安靜靜地等待。
所以,當言律歌禮貌地踹飛他家的玻璃窗,把昂貴的落地玻璃爆破成一地碎片,插進羊毛編織的手工地毯裡時,馬修·懷特根本就沒反應過來。
“‘淨水公司’的老板?馬修·懷特?”言律歌站在窗欞上,微微低下頭,望著在微黃色燈光下進食的馬修·懷特,“聽說你想見我?所以我來了。”
馬修·懷特臉上露出短暫的驚訝。
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言律歌——後者並未掩飾自己的容貌和身份。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直截了當地闖到他的家裡來。
馬修·懷特不知道言律歌怎麽進來的。
不過以他淺薄的認知,對方十有八九是買通了自己的人,混進來後,試圖給他一個下馬威。
——看來以後得好好清理一下公司裡的叛徒了。
但馬修·懷特能主導著“淨水公司”,骨子裡也是個狠人,這輩子見過的風浪不少,所以很快地就冷靜了下來。
他微微眯了眯眼,沒有露出太多驚慌失措的表情,甚至主動地站起來,主動地向言律歌比劃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臉上露出一個假笑:“雖然我邀請函上寫得的日期是明晚,但是您既然來了,那就請坐吧。
“能邀請到言董,真是我的榮幸啊。”
借著站起來的動作,他雙手仿佛在桌面邊緣隨意地扶了一下,以一個非常隱晦的動作,按下了隱藏在桌布下面的按鈕。
言律歌看見了。
但是他假裝沒有看見。
他從窗台上跳下去,落在撒滿碎玻璃的地毯上。
“我對你的晚宴沒興趣。”言律歌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看都不看馬修·懷特伸出來的手,“我來,只是因為你的人最近在貧民窟裡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還敢舞到我面前來。
“這膽子有點大了,所以我對你產生了一點興趣,就決定來參觀一下。”
他這話說得很不客氣,甚至用上了“參觀”這樣侮辱性的詞,仿佛自己在參觀一只在籠子裡上躥下跳的猴子。
馬修·懷特的臉色冷了一冷。
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僵在那裡。
他覺得自己這般已經夠客氣了,沒想到言律歌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
真是……狂妄!
言律歌看著馬修·懷特的臉色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變得鐵青,他沒有任何不安,反而帶著幾分期待的神色。
他其實挺期待馬修·懷特先動手的,這樣他就能算正當自衛了。
但出乎意料的,馬修·懷特居然忍住了怒意,
沒有當場發作,只是臉色難看地收回了手,同時暗罵自己的人怎麽還不進來。 他的那些下屬本應守在他的餐廳門口。
一旦他按下隱藏在桌子內部的警報按鈕,一些手持家夥、不是善類的暴徒就該第一時間衝進來,製服或者殺死入侵者。
但是現在,距離他按下按鈕已經快半分鍾了。
他的人竟然一個都沒有出現。
“你在等什麽?”言律歌注意到了馬修·懷特難看的臉色,以及偷偷瞥向大門口的目光,笑了起來,“等你的人進來救伱嗎?”
他開始往前走。
堅硬的鞋底和玻璃碎片碰撞,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期間還伴隨著似乎踩著什麽黏膩東西的噗嗤聲。
馬修·懷特微微低下頭。
當他看到言律歌走過的路時,臉色猛地變了。
在他精美的灰色地毯上,在被言律歌踩過的路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個混雜著玻璃碎片、粉紅色肉末、以及不知名內髒碎屑的血腳印。
言律歌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露出了少許無奈的表情。
“這是一個意外,相信我,這真的是個意外……我今天不準備殺人的。”言律歌的表情似乎真像他所說的一樣無辜,“你的那些下屬們, 在得知我要來找你後,直接就朝我開槍了。
“他們都不肯好好聽我說話……
“所以呢,我隻好讓他們保持安靜,再進來找你啦。”
馬修·懷特的臉色變了。
他突然意識到,為什麽他的那些得力手下至今都沒有衝進來了。
因為他們已經被眼前這個怪物一般的少年,一個接著一個地弄死了。
馬修·懷特再不遲疑,他猛地推倒座位向後退去,而在拉開距離的同時,他將手探入懷中,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手槍。
“砰——”
“啊——”
槍聲響起,但是爆發出慘叫的卻是馬修·懷特自己。
子彈射入他自己的軀體,他的肩膀上爆出了一團血花。
扣動扳機的並不是他自己。
在將槍口對準言律歌之前,他的眼前閃過一大片猩紅色的觸手……旋即他整個人就被掀飛出去,死死地按在牆上。
那些觸手在束縛住他四肢關節的同時,還很惡劣地掰斷了他的手腕,將槍口對準他自己的身體,扣下了扳機。
馬修·懷特嘶聲慘叫起來。
在巨大的痛苦中,他紅著眼睛,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少年。
因為背對著陽光而立的緣故,言律歌的面孔隱藏在陰影裡,表情沒有太多憤怒卻也沒有憐憫,背後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猩紅色觸手,在灰白色的地毯上投射下扭曲的影子。
在那一刻,他好像不再是人,而更像是深淵裡的邪神一般。
馬修·懷特第一次感受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