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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記》第1章(續一十)
  (10)

  表叔的離去既加重了父親的思想負擔,同時又激發起這位智者對生命的審視。現在他比較放心身後的事情了,至少我親口答應過他,媽媽的事由我全權負責。

  晚年的父親有很多變化,他愛自言自語,一株小草也能讓他進行交流和溝通,看來老人們都需要對話,需要用對話這種方式天然的剔除心中的愁楚。

  父親的第二個變化是喜歡靜靜的觀雲。也許人生的歷練讓他寄情於雲的情緒,也許那些雲卷雲舒,能讓他進入回憶與回味的人生狀態吧。

  那段時間,我經常夜晚驚夢,於是只要一有空就騎著摩托溜回家去看望老人。我發現父親蒼老了許多,頭髮白的一點兒都不含糊。而媽媽呢,也似乎胖了許多,胖得更具概括力。這是一種虛胖,這種胖令我擔心。她與父親站在一起時,父親因這種強烈的對比而更顯得瘦削,似乎父親瘦得只剩下中心思想了。父親的這種瘦,仿佛如一根細長的針,刺入我的心底,我害怕他老人家身體缺乏營養,害怕他突然停止高貴的思想。沒有想到表叔的離去會讓父親心力顯得這樣蒼老,好在他精神還好,思想輕松得如同池塘中的荷葉依然能夠輕松的抖落那些露珠。

  我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與父親對話,盡管也嫌他某些話語過於的重複。記得有天傍晚,父親坐在一塊石頭上,注視著天空的雲彩發呆,我走過去問,爸爸,你又在想什麽。

  父親驚了一下說,我在看這些雲,來與我一起看吧。

  父親說他最先看到的那片雲最終被風分散開了,象一盤散沙。我明白父親的心思,他是擔心自己如果哪天不在了,這個大家庭還會不會團結。為了打破他的疑慮,我說,分散的只是形式,而它們的心還是凝結在一起的。

  父親淺淺的笑了笑,說,形式也很重要,它是對付世俗的武器,沒有好的形式,那麽內容也會乾枯,甚至死亡的。

  看來父親的心事依然重重呀。我打岔說,爸爸,不要傷感了,相信你的小兒子我吧,我也會尊重這種形式。這時父親顯得更加的開心。他招手示意我過去與他一同認真的再看。

  只見雲層間裂出了一條縫隙,幽默的父親指著那條縫隙說,那也許是一扇社交之門,擠進去就可以從事各種社交活動。聽得我也笑了,我說,只可惜大凡社交都可以理解成性交,帶著腥味。父親聽後哈哈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呀,盡想到局部利益去了,為父本來是想叫你擠進社交圈子,想你的手中也有權力,這樣,至少這條村道路就不會拖泥帶水不會沒人管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父親呀,你怎麽還想著這條路呀,好吧,等我哪天有錢了,政府不修我就來修,我暗暗的下定決心。

  說來也巧,好好的天氣突然起狂風了,暴雨即將來臨,我催著父親趕快回家,父親卻一直呆在那裡,直到閃電進行著血腥的舞蹈,直到幾聲悶雷在天邊結出了武力的果。

  晚上,大雨下得很直裸,那些粗壯的雨線似乎用粗大的針在給大地做皮試。正在父親家看電視的王嫂胃病突然發作,痛得在地上直打起滾來。

  這可急壞了大家,這麽大的雨,天又這麽黑,到哪裡去找人將王嫂送往醫院呀。王嫂的臉一陣灰白,難道是胃穿孔不成。

  父親吩咐王嫂的駝背兒子趕快去村上把篩子醫生請來,時間越快越好,因為她已經在吐血了。

  這些老人呀,她們的晚年不知到何時才能有社會的保障機制,

我把王嫂放在床上,用父親教的土辦法為她刮痧。王嫂好瘦,每刮一條痧痕,都會在她的身上出現一條紅紅的顏色,我小心的輕輕刮著,但父親說這樣會不起作用。  我向城中的妻子打去電話,叫她連夜組織一輛救護車先趕到鎮上,這邊再把王嫂用擔架抬到車上去,必須到縣醫院去緊急救治。我不想輕易的失去這些只剩下晚年可以歇息的老人,不忍心失去這些鄉親。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王嫂的兒子渾身濕透的跑了回來,他沒有請來赤腳醫生,說他前些天進了一批假藥,被城裡的衛生局連人帶藥給扣留了。我再次歎息農村的醫療問題。

  深夜兩點多鍾的時候,妻子打來電話,說車快到鎮上了,叫我們這邊提前做好準備。

  現在的農村很少有勞力,大部分身強力壯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我跑了兩個院子,在高價的驅動下,才來了五個人。

  一下大雨,村道路就更難行走,這時我才深刻意識到父親為什麽一再要為此路奔波。

  一輛車能跑半小時的路,大家一共花去了兩個小時,這時王嫂已經深度昏迷。

  父親與我一同坐在救護車上,又過了一個小時,王嫂終於被送到了縣醫院進行急救。

  王嫂家很窮,兒子也因是個駝背而無法外出務工,這樣便斷了經濟的活路。父親也正為這些事發愁,他從衣袋裡摸出那張全村老人的名單,乾枯的嘴唇在不停的蠕動。在父親心裡,他不忍心老人們從這張名單上被劃去名字。

  我對父親說,王嫂這筆錢我願意出。然而話好說事難做,現在的醫院是住不起的,要花去很多的錢,於是我打電話告訴四哥,想向他借點,只是我擔心這會行不通,一是因為四哥的家境並不富裕,二是因為這是為外人做事。出乎意料的是四哥在得知我借錢的目的時,爽快的答應了,四嫂也買來水果。

  人世間,所有的靈魂都可以用金錢去檢驗、去丈量、去較正。父親也感到意外,念念有詞的誦起“人之初、性本善、習相近、性相遠......”

  王嫂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她原來得的不是胃病,而是肺病,好在搶救及時。

  由於農村的老人沒有醫療保險,費用全部由病人自己承擔,王嫂這一住便花去一萬多,十五天用去這麽多錢,對農村的人來說真是個天文數字。

  妻子極為不滿,說自家到處都該用錢,我們又不是多發財,又不是有權有錢或做大生意的人,兩三千元我還可以接受,可是這麽多。妻子有點不理解我,說我想裝什麽英雄,一家人要過日子,要用基本的物質去做精神的底料,我這樣將錢花在不相關的人或事身上,似乎真的是傻得可愛。

  也是啊,我一個平凡人乾嗎充當菩薩心腸,世上有太多受苦受難的人,我能全管得著嗎。可是如果我看見了卻不管,那麽可憐的王嫂只有死路一條,這些老人,這些生命的個體,我多麽希望政府能出台一系列的保障政策,這是社會的共同責任,和諧與文明本身就是一種社會體制健全的表現。

  父親見我陷入了矛盾,他鼓勵我說,孩子,這筆錢父親也出一半。我當然拒絕了父親的好意。

  王嫂也是個心細的人,她不斷打聽花去了多少錢,我們隻好說不多。王嫂一再的追問,會不會花幾百塊呀?妻子聽後隻得點了點頭。

  當王嫂從護士那裡得知用了一萬多時,她突然一陣木納,半晌才回過神來,見到妻子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妻子慌忙把她扶起。只聽王嫂含著淚哽咽著說,小妹子呀,花這麽多錢呀,我這把賤骨頭怎麽還你呀,下輩子也難還清喲。

  妻子安慰她說,嫂子,我們沒有叫你還的,你安心養病吧,這點錢沒什麽,我們還年輕,有手有腳,能遲早掙回來的,大不過吃點苦,吃苦也就是多流點汗水罷了。

  為了盡可能的節約一點錢,妻子與我商量,待王嫂病情好轉後,晚上乾脆把王嫂接回我們家裡住,畢竟醫院很冷,我們把那間空調屋讓給王嫂,白天才上醫院,錢要花在刀刃上。我想家中的條件的確比醫院好些,也就同意了。

  那段時間,父親住在我的家中,幫妻子照管小女兒,因為妻子每天都要到醫院去照顧王嫂。四嫂也盡量的抽出一些時間去醫院看望她。

  王嫂的那些親戚也許因為太窮,所以一直沒有提出湊錢的事,他們隻慌亂的對王嫂的命運進行過采排,就再也沒有再聚在一起商討出錢醫治的事了。可笑的是竟然還有人提出她是在我父親家生病的,而不是在自己家,這就有許多某種可能了,萬不得已還可以起訴。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月後,王嫂的臉有了血色,身體也漸漸的恢復了健康。我們正在為這事高興之時,五嫂突然從老家打來電話,說媽媽晚上睡覺的時候滾到了地上,現在腳手已不能動彈,口中在冒白泡。

  這一消息如五雷轟頂,父親聽後差點就暈過去,我與妻子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們連夜趕了回去,五嫂正在給媽媽用熱毛巾擦洗身子。媽媽的眼睛瞪得很大,她望著我們,那目光很軟,布滿了哀求。

  五嫂輕聲說,媽媽幾乎每隔半小時就要尿床,想不換洗也沒辦法,天已經很涼了,五嫂隻得在屋子裡生了三盆炭火。

  父親走到媽媽身邊,用手抓癢著她的手心和腳心,想試探她的知覺,然而媽媽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眸子裡不停的湧動著淚水,似乎在責備自己連睡覺也要人關心。

  要服侍媽媽是件十分艱巨的事,因為胖,要抱起她也得至少用上三個主要勞力,這怎麽辦啊,父親比我更著急。

  得先把她送到縣醫院,我說。

  大哥知道這事後,在電話中訓斥,自己的稀飯都沒有吹冷,卻去吹別人的,不去給王嫂獻殷勤,就不會生出這種災難,誰引起的就由誰負責。說罷“啪”的一聲掛斷電話。

  好在這電話是我接的,父親問我老大回來嗎,我隻得點頭。

  二嫂在電話裡指責我,說曾經反覆給你們說過數次有關後媽身體的事,父親不聽情有可原,不過你是個知識份子,曾經送你讀書不是白泡湯了嗎。我聽後也說道,既然要這麽說,那我也可認為是你先前埋下了中風的種子。二嫂一聽,氣得在電話那邊咆哮。後來二哥知道這事後,便電話上告訴我,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媽媽的病治好,說自己馬上動身從陝西趕回來。

  三嫂的回話多了藝術成分,她在電話上說,老弟呀,我們不是不想服侍媽媽,只是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聽說為那個我們不叫媽的人治病就花了一兩萬,我看這個叫媽的生病你肯定會先為我墊支上的吧,我認帳,啥時有了啥時還。我哭笑不得。好在三哥兩天后便趕了回來,說沒錢也得出勞力才行。

  四嫂一再強烈建議,說媽媽正處在病危之中,不能送去醫院,不能再折騰顛簸,說自己谘詢過權威的醫生,從醫學上講,這種病最好是在家治療和調養,待身體適宜後才能送到醫院去。四哥也認為有點道理,叫四嫂先回城去找醫生親自來家裡治病,錢,可以多出點。

  五嫂說她願意護理,只是家裡的豬牛得有人喂,自己能來的時間不會很多。

  我的妻子沒有說什麽話,這次她沒有責怪我,她只是叫我繼續辦好美術班和照顧好小女兒,自己回家去服侍媽媽,不去掙錢談什麽治病。

  父親什麽也明白,他沒有向誰強行安排什麽,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老大吃那麽多苦送兒子讀書不知是為了什麽。

  實在沒有辦法與能力了,王嫂被我送了回去,妻子給她在醫院開了許多藥。

  社會就是由許多雙不同的眼睛構成的,道義才是它真實的心臟。許多人在用疑惑的眼睛觀望或者說是在注視著後媽中風這件事情,父親也很看中這件事,他用水打過比方,說什麽樣的模子決定什麽樣的形態,什麽樣的形態決定什麽樣的人格,什麽樣的人格決定什麽樣的道德,什麽樣的道德指導什麽樣的人。

  大家都在看這件事,這是提供教育的一個人性平台。

  五個姐姐也抽時間來看望,出錢與出力,就連遠在台灣的小姐姐也坐飛機趕回。媽媽的娘家也湊來不少的雞蛋。

  老人中風的確是個很麻煩的事,吃喝拉撒幾乎都得在床上進行,這樣每天就得進行數十次的清洗。整個屋子也彌漫著一股股說不出的怪怪的氣味,身體素質差的人一聞便會嘔吐。

  弟兄姊妹除了大哥大嫂沒有回來外,大家都在三天內趕到家裡。三嫂原打算不回來的,被三哥用命令似的口吻驅趕了回去。

  由於精心的服侍與料理,一周後,媽媽的手指可以微微的動了,這真是個喜訊,於是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們迅速的將她送進了縣醫院,在縣醫院住了兩個禮拜後,媽媽可以坐起來了,這又是一個驚喜。二哥這時建議把媽媽轉往到地區醫院,及時的得到更好的治療。

  到2003年春天,媽媽終於出院了。

  出院這天,大哥大嫂趕了回來, 父親輕輕的說,你們能回來真好,要是能再早回來幾周,就更好了。

  村上送來一張匾,寫著這樣的字:孝友傳家。

  我對父親說,爸爸,這是你常教育我們的那幾個字呀。父親微笑著說,看到了,全看到了......

  父親再也不敢往城裡走了,他幾乎成為媽媽的遙控器,只要她一聲咳嗽、一陣喘息、一個翻身,都會引擎著父親的神經。

  我再次去接他們,想讓他們與我一起住在城裡,可是父親一直心事重重,不再答應,他是擔心會給兒女們增加各種壓力,同時也害怕媽媽再次中風。

  父親一生所吃的苦不是幾句文學詞匯就能夠表達出來的,所有的藝術都有它自身的缺陷,因為所有的藝術都不能完整的還原流經生命的時間,而只有時間才與呼吸同拍、與心跳同步、與生命同源、與意識同根。為了養活十一個子女,並且讓大家都能讀書,父親煎熬著時間,時間也針灸著父親。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很節儉,就連變了質的剩飯也舍不得倒掉,他放上些鹽巴,或倒些開水,就囫圇吞棗似的咽下。其實我的母親更苦。時間成為生命中的彈性,時間成為苦難之父母。

  我想盡自己的孝道,不管父親與媽媽下不下來,我都要把他們的房間布置得特別好,添置了飲水機,單獨安裝了空調,在房間的衣架上,我掛著父親的一頂草帽,在小茶幾上放著一本父親最愛讀的古書和他曾經使用過的一幅眼鏡,我喜歡這種感覺,有時打開這個房間,我就會感到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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