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老師的帶領下,眾人隨著人流進入了祭祀場的坐席,小閃也若無其事地坐在一旁。
小四發現周圍全是穿著高級禮服、一看就知道地位顯赫的官員以及冒險者們,高貴且刺鼻的香水味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們的下一代、和自己差不多同齡的孩子們也穿著華麗,昂收眉宇間盡是自信與得意。雖然早有預料,但此時才真切意識到自己是有多幸運才會有機會參與,恐怕這輩子僅有這一次機會了。
開放型的祭祀場內點滿了火炬,各處都有穿扮正式的衛士看守,在這黃昏時分充滿了儀式感。
據說黃昏和黎明分別是代表‘死’與‘生’,是最為神聖的時刻,祭典選擇在黃昏舉行的意義在盡在於此。這是為了祭奠那些喪生在潘達尼亞、未能回歸的冒險者們而展開的祭祀,同時為新的一年裡的攀登事業而祈願。
倒錐形的祭祀場內部的空間比在外面看起來還要巨大,即使參會者有上萬人也不顯得擁擠。最中心是一片橢圓形、用於祭典的競技場,面積堪比整個交易所的佔地,從中心往外便是數十圈的觀眾坐席,此刻已經全部坐滿了參會者,座無虛席。
在祭祀場最高處,有著專門為王室以及高級人員提供的封閉看台,看台後方通過巨大的橋梁直接連向了離宮內部,這便是王室成員們專屬的通道。
小四一行人因為普通的身份坐在了中間的位置。
祭祀開始前,嘈雜的議論聲充斥了整個場地。
“曹大人,聽說了嗎?據說陛下前不久遇刺了,不過幸好還是和往常一樣聖體無恙……不愧是君臨聖樹帝國的陛下,繼承初代馭者聖體之人。”
“欸,趙大人,這個事現在可不敢亂說……”另一個人把手橫在脖子比劃著,“據說這次刺殺和以往和不一樣,以前的陛下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這次竟然自己閉關在離宮內傷心了好幾天,而且消息壓得特別緊,現在估計都沒幾個人弄明白。”
“曹大人,現在這時候所有的‘禦樹衛’都忙著周邊安保呢,現在是最放松可以討論的時候了。放心,我有專門的消息來源。”
“說得是。趙大人的話,誰信不過呢——既然這樣,我就放心說了。
疑點就在於,這次的刺殺沒有哪個敵對國發布聲明,到現在都不知道凶手的身份,抓沒抓到,放在以前一天內就被抓住被分屍了,同時會派宗師們率領艦隊去算帳,直接滅國也不稀奇。”
聖樹帝國因為佔據了潘達尼亞的所有隘口,仰仗著遺物和實力強大的冒險者征討四方,因此暗中被很多國家記恨在心,這是幾乎所有人都明了的事實,但因為實力懸殊,且皇帝陛下身邊有著退役的實力莫測的冒險家保護,暗殺往往起不到作用。
在三百年前,數十個周邊國家甚至組成了‘伐樹之盟’的國家聯合體,一起討伐聖樹帝國,也就是這場戰爭的大勝奠定了帝國稱霸世界的格局。
不過,在大敗聯盟之後,帝國沒有繼續追擊、趁勢開拓疆土,而是更加注重於培養冒險家、宣傳攀登潘達尼亞的宏偉大業,向全世界發出邀請。皇帝將全世界的英雄納入帝國的冒險者協會之下,煽動冒險家前往潘達尼亞進行攀登事業。似乎在帝國皇帝的眼中,人類世界的俗事已經變得味同嚼蠟。
“可不是,所以我猜身份肯定是內部人員無誤了,而且大概率是高位的冒險者……怎麽這種時候叛變,真是屬於爬壞腦子了!”
“你別說,
我感覺從那棵怪樹回來的這些冒險者們腦子似乎都不太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那些馭者。” “欸,這話咱兩偷著說就行了,這裡您可得注意點嘍,周圍都聽著呢!”
“是是,趙大人說得是……”
小四凝神偷聽著周圍的談話,眉頭緊皺,原來和自己猜想的很接近,那天的火災背後確實有事發生。
可是當他繼續湊耳聆聽時,一聲令人汗毛直立、不屬於人類的驚悚咆哮從下方場地的一個陰暗的出口處傳來,讓在場所有的嘈雜聲瞬間安靜下來。一些穿扮文雅的人被這突兀的吼聲嚇得渾身一陣,發出被嚇破膽的尖叫,隨後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乖乖地閉上了嘴。
會場的主持人寒暄了幾句,大家意識到,祭祀的前戲開始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果從表演效果來說,祭祀的第一個環節是最為讓人期待的,且一整年都會被民間津津樂道地談起。
小四緊緊盯著祭祀場地,不久後,一位拿著等身長劍的鬥士身影從橢圓場地其中一個出口處緩緩走出。
他穿著材質高級、一眼便能認出是最有名匠人定製的專屬冒險家衣裝,兼具輕便與防護高的特征,衣裝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出連魁梧都不足以形容的身軀——誇張的肌肉與雕塑般的身材,那絕對是常年在潘達尼亞的環境中鑄就的鋼鐵之軀。
男人有著接近兩米高的身長,手中的長劍除了造型神秘之外更是顯得寒光逼人,指尖的戒指在黃昏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深藍的光輝,彰顯著自己不俗的冒險者身份。眾人意識到他是一名教授級冒險家。
正月發現小閃盯著冒險家流出了口水,心中一笑,同時給她擦拭了嘴角。她心想,原來這麽小就開始喜歡帥哥了啊。
“請諸位以最熱烈的祈願祝福今年表現最為矚目、受到陛下提名的帝國冒險家——申戩!”主持人興奮的介紹讓全場傳來熱烈的歡呼聲,接著他快速介紹了冒險家優秀的攀登事跡:出身於攀登世家、曾經出過三名馭者的申家,十八歲便開始攀登,二十五歲便到達第二層雲海,為帝國找到了數枚正品遺物。
簡短的介紹後,主持人陷入了沉默,隨著另一聲震懾人心的嘶吼從競技場深處傳來,主持人將目光投向橢圓場地的另一個出口。
“接下來,申戩的對手,是來自潘達尼亞本體第三層,由數位宗師齊心捕獲的珍貴猛獸,諸位敬請見證!”
半圓形的漆黑出口處,一個非人的姿態正緩緩走出。
在看到那個身影的一瞬間,小四的余光瞥到不少人都立了起來,想要離席逃向祭祀場的出口,被衛士製止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然後哆哆嗦嗦隻好坐下。
有些人捂著嘴發出壓抑的驚呼聲,有些人開始拿出毛巾擦拭額頭滲出的豆大汗珠。
似乎因為靠的太近,內圈接近競技場的幾排觀眾甚至有人不顧衛士的阻攔開始離席。
那是一種看一眼就讓人想回頭避開的奇怪身影,赤色、翻著金光的鬃毛,全身覆蓋有暗色的花紋,體型有競技場圍牆的一半高,接近兩個成年人身長,全身隆起的塊狀肌肉以及壯碩的軀體看上去就屬於能虐殺須噬魚的頂級捕食者,精致而威猛的面部中央長出了一隻鋒利的犄角——看起來就像長了犀牛角、擁有巨象身軀和老虎體態的變異獅子。可最令人在意的是,生物的背部還長有一雙灰白色、未發育成型的翅膀。
和出場的生物一對比,對面的冒險家就顯得異常渺小,這場競技看起來簡直就像喂食一般。
就在看到生物的一瞬,小閃頭中突然閃過了一幅模糊的畫面。
那是一個無比黑暗的洞窟之中,那個同樣的身影出現在很遠的地方,體型卻比眼前的生物要更大,而且周圍還有其它親切、奇形怪狀的影子,似乎還有和人類相似的形體。
此刻那些影子正在不斷遠逝,全都變成了一個個小光點,各自在黑暗中閃耀著……一股絨毛被舔舐的溫暖從額前傳來。
回過神來,眼前的這個生物在小閃眼裡顯得倍加親切,心中出現說不出的歡喜,就像遇到故人一般,想要上前去寒暄問暖。
仿佛硬殼破碎般,那是名為‘記憶’的零散畫面。
小閃這才意識到擁有‘記憶’是這麽溫暖的事情,而自己因為所有記憶都喪失,渾然不覺失去了什麽。直到現在,那突然出現的一瞬讓自己意識到心中存在巨大空洞的事實。小閃突然對眼前的生物充滿了感激。
“那是……金羽獅!”小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據說是最近才被發現的頂級獵食生物,竟然能被順利帶到了這裡……真不愧是帝國冒險家的力量。”
“這是要…讓冒險者和那個怪物搏鬥嗎?怎麽可能,這麽小的人類一對比看起來完全不是對手……”小滿捂著臉,指尖露出縫隙。
“別怕,既然計劃讓他們比試,就肯定確信我們的冒險家能贏。”正月淡淡地安慰。
可就在此時,場內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人們紛紛開始為代表人類出戰的冒險者喝彩助威,期待著人與獸接下來振奮人心的表演。
“小四……那個生物,它的樣子很虛弱,似乎在哭泣……”小閃皺著眉描述道,
小閃的描述讓三人都困惑得轉向她那邊。
“什麽,小閃你能聽懂它的聲音嗎小閃?”小四不可思議地看向小閃。
“不是。並不是能聽懂,因為它自己也還不會說話,它還是個剛出生沒滿歲的孩子,那種聲音,簡直就像在尋找媽媽一樣。”小閃繼續說。
“什麽?那還只是個孩子,你確定沒開玩笑吧?”小滿臉上全是問號。
“是的,而且他看上去已經一周沒吃飯了,虛弱得都不想動,好可憐……我要是一天不吃飯都會發瘋的。”
“怎麽這樣……經小閃一說,我都不知道支持哪一邊了。”
由不得眾人討論,祭祀場中的一人一獸已經照面了。
冒險者向著觀眾伸出右拳表明志向,觀眾們也回應以泄洪般的鼓舞。他隨後發出激昂的怒吼,似乎是要驅走身上所有的恐懼一般,抽出背後的等身長劍徑直朝著對面的野獸衝了過去,步伐快速而有力,那驍勇的姿態讓在場所有的觀眾都為之振奮。
可是生物似乎並沒有把對手看在眼裡,似乎進入競技場之後,便一直在神情緊張地看著環繞在周圍、層層疊疊堆積的觀眾席,被陌生且嘈雜的嘶吼嚇得仿佛凍結般,蜷縮在一角。
直到冒險家接近,它才意識到這麽個小小的存在,對方朝著自己砍出寒光凜冽的一劍,它卻憑著本能像跳繩般躲開了,隨後遠離這個不知名的小生物,快速跑到了競技場對面的一角盡可能拉遠距離,再度縮了起來。
這一滑稽的反應引起了觀眾暴烈的反響,不少人開始發出倒喝彩的吹噓聲,感歎金羽獅的膽小怯懦,也有一部分人開始咒罵生物的狡猾,企圖溜圈消耗冒險家的體力。更多的人則繼續發出熱忱的歡呼聲,感歎就算是這種擁有令人恐懼身形的野獸在人類的冒險家面前也是不堪一擊。
申戩繼續著嘗試,隨後的幾次快速接近與攻擊都被生物輕易躲避了。
冒險家聳了聳肩,就像在向觀眾展示自己的無可奈何,對方一直在逃跑不給自己展示的面子。
可就在生物想要繼續規避對手的時候,申戩手中的長劍發生了變化,劍身斷裂開來,露出內部類似鉸鏈一樣的結構,劍身瞬間變成了擁有數十節外表鋒利、帶有尖刃的鞭刃,經過鬥士有力臂膀的靈巧發力,如同有了意識般開始舞動,像一條長蛇有力纏繞住了生物躍起的前腳。
生物終於沒能躲過,鞭刃牢牢收緊,尖端刺穿了生物美麗光潔的皮膚,傷口處流出了黃褐色的血液。
“啊,它的血竟然是那種顏色啊,多麽美麗啊。”
觀眾們紛紛為見到這一奇景而驚歎,同時為冒險家的神勇姿態而喝彩。
“它開始哭了……在發出求救,”小閃面露愁色地解釋道,“我想去幫他……不過,既然它要成為食物被吃掉,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只能殺死你了,小獅子,對不起嘍。”
“它並不是要被當成食物,小閃,”正月糾正說。
“欸?”正月的話讓小閃大吃一驚,“不是為了吃,那為什麽要殺死他?它一直在哭訴,像在呼喊母親……好殘忍。”
“只是因為祭祀,讓全國的冒險者都看到人類的力量,所以才會這麽做。”
“祭祀……我不太懂啊,”小閃搖了搖頭,“可是,如果不是為了讓自己不餓死,只是為了祭祀,真的有必要殺這麽一條生命嗎?他只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呀。”
“這就是人類給予自己的安慰鼓勁啊……為了讓自己相信,人類足夠強大、有能力攀登潘達尼亞而舉辦的儀式……這才是神樹祭典的實質。”小四摸著小閃安慰道。
“小閃,你平時吃了那麽多雞肉、魚肉,現在就不要太仁慈了,”小滿露出略帶嘲笑的表情,“不管是不是為了是食物,殺死生命本身就已經定性了哦。因為我們人類是強者啊,所以有資格殺死弱者,或者把它們做成食物,就算是潘達尼亞的猛獸也一樣,這就是世間弱肉強食的真理啊。”
“強者,就有資格吃弱者嗎?”
“對啊,強者就有資格掌管弱者的生死,強者就可以吃弱者。”
“可是……小四不是說過——”
小滿的話讓小閃心中變得茫然,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
周圍的人類都在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殺死一條讓自己感到溫暖、喚醒自己記憶的生命,而自己卻在因為小四的戒律忍受饑餓……人類真是矛盾呢。
祭祀場的人山人海中,各種類型的人體身上傳來的芳香讓她心神不寧,她能嗅到男人肌肉緊實的芳香,以及女性多汁脂肪的風味,就像一個幾天沒吃飯的人被綁在全席宴前被束縛了手腳。
“看到什麽就去吃吧!”小四的聲音回蕩在內心,不對,小四指的可不是能吃人,只有這條,絕對不行。
她左看看,右看看,實再忍耐不住,突然給自己來了一拳。
眾人看到她的反應都嚇了一跳,連忙關心她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我現在不想看了……我想去便便。”
“需要我陪嗎,小閃?”小四親切問到。
“不用了,我待會就回來。”
沒錯,小四,正月,小滿,有這麽多關心我的人,他們都在,不可以那麽做,絕對不可以。
小閃被周圍人的氣味嗆得眩暈,於是打算到席後的走廊走一走,如果看不見這些人還有年幼的金羽獅就不會心亂了。
在小閃離開的同時,冒險者的鞭刃已經逐漸收束至極限,最終牢牢捆住了金羽獅,拉進了兩者的距離。幼獅背後的雛翼被鞭刃刮落了無數帶血的羽毛。
它發出求饒般、類似犬類瀕死時微弱的嗚咽聲,但冒險者毫不留情,抽出腰間的另一把短劍,接近它的喉嚨,準備給予生物致命一擊。
可就在此時,幼獅本能的、因想要掙脫束縛而不斷扭動的前腳在不經意擦到了鬥士,這一下輕輕的碰觸將鬥士踢飛了半個競技場,讓鞭刃脫手,後者在空中劃過了一條弧線,最後如豆腐般在地上翻滾著數圈,躺在地上不動了。
圍觀的群眾都為這一反轉吸了口涼氣,有的人開始大罵生物的殘忍,有些人雙手合十開始為鬥士祈禱。
最終,在主持人的統籌下,所有人的呐喊聲整齊起來,一齊呼喚著鬥士。而它對面的生物並沒有因為鬥士的倒地而沾沾自喜,反倒更為全場人類的助威聲嚇到了,仍舊跑得遠遠的,縮成一團。
片刻後,在眾人的矚目中,鬥士終於扶著胳膊站了起來, 同時舉起左手昭告著自己依然堅挺。大家發出激烈的鼓舞聲,紛紛感歎鬥士的堅強。
小四注意到他那右臂被幼獅直接擊中,似乎已經脫臼、已經失去了知覺,而嘴角流出了汩汩鮮血,應該還受了內傷。
就在這時,鬥士左手拾起鞭刃,再一次揮舞起鞭形態的劍,鞭子的鉸鏈傳來多處卡緊的聲音,最後變成了一把雷電般形狀的巨矛。
他似乎因為內傷已經無力再耗下去,開始了大約半場的助跑。在速度達到最快的時候,以十分有力的姿態一鼓作氣,擲出了巨矛,矛身飛過空地,以肉眼都難以跟蹤的速度,徑直插進了幼師露出的小腹中,金黃的血液順著矛身大量湧出,幼獅失禁的尿液混合著血液流得到處都是。
“真是不像樣的虐殺啊。”正月轉過頭去不再去看。
幼獅對著天空、潘達尼亞的角度發出震撼人心的嘶吼,好像在用盡全力呼喚著什麽,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渾身開始劇烈、無法抑製的痙攣,最後用前肢磨蹭了幾下牆壁便靜止不動了。血液浸透了一般的競技場地。
“呀啊啊啊!!”鬥士舉起左臂,發出了讓人熱血沸騰的怒吼,同時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數萬人在鬥士的鼓舞下爆發出共鳴式的喝彩聲。
“神樹帝國萬歲!”
“冒險者萬歲!”
“人類終將駕馭潘達尼亞!”
即便是剛才那兩位討論謠言、對鬥獸漠不關心的行政官員,他們也似乎受到了鼓舞,為鬥士的勇敢發出真摯的稱讚聲,誇道真是了不起,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