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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騰決去》第12章 降服
  穿著在蒼岩山溪流邊略微清洗,如今胸口處凍得硬邦邦的黑色肮髒外衣,雲翊牽馬走進了這戶看似尋常的人家。

  女主人在廚房做飯,屋子的大門敞開著,上首坐著一名佝僂著背的白發老人。

  雲翊雙手抱拳,深深行禮。

  “晚輩雲翊,拜見聶爺爺。”

  開門的中年男子一邊往廚房走去,一邊說道:

  “爹,他帶著‘臘月廿一’。”

  老人輕輕頷首,雖然縮在厚襖中,聲音卻中氣十足。

  “鏡白身體還好麽?”

  雲家老家主,名震天下的武聖“白虹貫日”,已經孤獨呂梁無名矮山二十余年的雲祺林,字鏡白。

  “還算安泰。”雲翊頓了頓才回答。

  老人抬了抬眉,伸手招呼雲翊進屋。

  “把馬栓了,先來吃飯,老頭子我天一黑就要睡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坐在飯桌下首的雲翊安靜地吃著蒸餅就泡蘿卜和暖呼呼的羊雜湯,除了聶爺爺的小孫女時不時盯著他,其余人似乎都習以為常,不親不疏。聶家人口不多,只有老翁老嫗和一家三口。

  “不用拘束,至少蒸餅管夠。”

  老者放下筷著,略微靠近身旁的銅暖爐,眯著眼看雲翊不慌不忙但絕對不慢地進食,似乎在微笑。

  “喝湯發出點呼嚕聲也可以,男孩子粗魯些沒關系。”

  雲翊端起木碗,唏哩呼嚕地喝起來,水靈靈的眼睛微抬,越過碗沿觀察老人。

  聶老爺子嘴角揚起又落下,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轉身回屋去了。

  吃完晚飯,小女孩跑去給廚房鍋裡添水,雲翊來到局促在羊圈裡的梨子身邊,將塞滿乾草的木桶放在它身前。解下它背上的鞍韉與褳褡,沒有刷子就用手指,雲翊輕輕撫摸著總是安安靜靜地愛馬,它今天累壞了。

  天一點點黑下去,雲翊靠在棚柱子上看著梨子吃草,晚風吹去他身上殘余的血腥味,雙手抱胸的少年郎眼波不興。

  “洗漱完了怎麽不去陪你娘烤火?在這吹冷風。”

  聶大叔輕輕敲了一下正扶門偷看的女兒的頭,手裡拿著一包衣物。

  “看你好像不怎麽怕冷,這是俺大兒的舊秋衣,你看合不合身。”

  雲翊雙手接過柔軟的灰色布衣,那衣服上還有淡淡的樟腦味。雲翊看過念鷺妹妹學的《本草拾遺》,知道這雲家常用的樟腦乃是用名貴的樟樹所製,並不常見。精壯樸素的大叔撓了撓頭,不好意地說道:

  “這是他十八歲時穿的,和你身形相當,確實舊了些。”

  雲翊一邊點頭道謝,一邊好奇問道:

  “一直沒見到哥哥們,是已經分家獨立了麽?舊衣怎麽還在家裡……”

  “都死了,兩個兒子,兩年前,從軍。”

  聶大叔比他看起來要更老,所以說出那句話時平靜如深潭。他指了指柴房,說道:

  “浴斛在柴房裡,澡豆和浴床就在那大桶邊上,水在廚房已經燒好,就是俺家屋子不大,只能在院裡洗浴。雲,呃…少俠?要不要給你拉個簾子?”

  “聶叔叫我小翊或者小七都行。簾子就不必了吧,天寒地凍,您一家都回屋烤火,我一個男兒郎也不怕被路人看著。”

  雲翊微笑著走出羊圈,將衣物放在門口的凳子上。

  聶大叔想了想,歎了口氣,說:

  “還是拉個簾子吧。”

  ……

  水汽蒸騰,雲翊坐在浴斛裡,

大木桶和屋子之間拉了一條深色布簾。地上淌著他從身上洗下來的血水。  雲翊摸著左胸口那道細窄的傷口,瀕死的記憶湧上來,披頭散發的少年往水下沉了一點,微微晃動的熱水淹沒他的口鼻。他似乎在用死亡去對抗死亡?

  咕嘟的氣泡在他的眼前破開,過了一會兒氣泡一下變得更密,雲翊鼻子與嘴巴一齊在水下吐氣。忽然他上抬眼珠,呆呆閉嘴,不好意思地停止玩耍行為,在浴床上坐得端正。

  身形模糊的融玄站在半空之中。

  “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模糊的融玄搖搖頭,沒有張嘴,小道長的聲音卻直接在雲翊腦海中響起。

  “那是我的疏忽,下次遇到‘夔隗’邪教直接將我給你的木符掰斷就好,我處理完他們再給你新的。只有這一種情況我會出手。”

  這是雲翊第一次聽到太行山賊匪所入邪教的名字,不論是驅逐了擁有詭異指頭的蕭淳的崆峒派,還是明顯對邪教有所了解的陳其諒,都從未對眾人說過這邪教的名字。

  “這怎麽是道長你的疏忽?‘夔隗’邪教又是什麽?”

  雲翊對著半空中的融玄發問。

  “因為這些指頭都是我斬下來的。”融玄略微沙啞的嗓音在雲翊腦中響起,“我四年前未竟全功,讓那妖婆走脫了七根手指和一顆頭顱。如今只有六根手指了。”

  一段記憶憑空出現在雲翊眼裡。

  反射著青藍光彩的青萍飛劍如同織床上的飛梭,將面前蒼白醜陋的老嫗反抗的利爪十指全部切斷。腳下的泥土如同水面在蕩漾,兩道泥土巨浪裹挾著殘破的房屋與屍體,遮天蔽日將要砸下,年輕女子的尖嘯在身後響起。“自己”捏著道決伸出的右手被一根烏黑的繩子扯住,濃烈的黑氣從勒痕噴射而出。頭頂一把巨大的拂塵不斷落下斷絲,隨著一聲大喝,劇烈蠕動的白色“絲繭”中一個帶著實質化的狂暴海嘯的拳頭一下將萬千白絲打穿。

  “自己”伸出左手,用盡全力握緊,泥土巨浪與其中的磚石木椽瞬間化為碎渣如雨落下,老嫗的身軀被無形的巨手捏得不成人形,青光一閃,一顆尖牙外翻的蒼老頭顱飛起。隨後萬千光羽落下,將那頭顱打碎,也將那屍體碎塊完全湮滅。

  黑色的繩子趁機一繞,扯住“自己”的咽喉,周邊的景象迅速往前飛去。天空中兩隻手從內將拂塵巨繭徹底撕開,與此同時原本毫無反應的破碎頭顱與七根斷口處閃爍著漸隱青光的手指鑽入大地消失不見。

  記憶戛然而止,但是最後將要進入眼中的一幕還是叫雲翊認出來了,他剛剛才見過,只是規模遠不如這記憶中的大。

  那是,屍山血海。

  “頭顱中了我的道術,應當是活不了了,只是未必不會以其他形式存在。手指的形狀模樣你一定要記住,這不是現在的你能應付的,任何一根都不是。”

  融玄又補充道:

  “任何人只要被這些手指傷害到,除非是武聖,否則立刻將他的頭顱砍下來,絕不要心懷僥幸!”

  雲翊咽了口吐沫,點點頭,又問道:

  “這妖婆就是‘夔隗’嗎?”

  模糊的融玄定定看著雲翊,沙啞的聲音響起。

  “她不是。”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沒有下文了,看來要麽是道長不願我知道更多,要麽就是道長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雲翊以為融玄道長要像昨天早上一樣直接消失不見時,腦海中又響起他的聲音。

  “你肚子裡的東西,是什麽?”融玄仿佛有些猶豫,“如果不是祂動彈了一下,你根本沒法醒來喘那口氣。”

  “啊!道長你早就到了?”雲翊“驚訝”道。

  “別打岔。反正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融玄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下。

  “我肚子裡沒啥啊,只有晚飯。”

  “傷口愈合的道法很多,但不傷本源地造血我根本做不到,你猜我怎麽救你的。”模糊的融玄晃動了一下,“剛剛我出來時你感覺虛弱了一下吧?好像血管裡少了些東西?”

  “……”

  “你的骨骼與髒腑強壯得出奇,眼睛也神異非常,就連血液也有些特殊。這些都是我可以直接‘讀’出來的,可是我讀不出你胃袋裡的那個東西,我唯一確定的是,祂是活著的。”

  “……”

  “不想說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窮根究底,每個人都有些秘密。”

  “我看到了。”

  “什麽?”

  “我看到了道長你記憶裡的秘密,作為交換我告訴你我的秘密。”雲翊從浴斛裡站起來,“我吃進肚子裡的只有飯,和藥。就是這樣,這不算秘密。”

  “我的秘密是,爺爺前天晚上最後一次給我喂藥後,囑咐我的兩個字。也是我下山前收到的最後的禮物。”

  “降服。”

  模糊的融玄落到地上,一言不發。

  “昨天晚上我失敗了,即便有第二次機會,我還是失敗了,輸得徹徹底底。”

  “那是因為你的肉體正瀕臨死亡。”融玄為雲翊辯解道,“我把你救活,你不就贏了?現在不是正好好地和我聊天麽?”

  雲翊搖頭:

  “我沒能降服祂,只是一時壓製住了,祂還是會在我不希望的時候跳出來,把我拍入河底。”

  “而且爺爺說,武者永遠不要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我為了壓製腦子裡東西,戰鬥時要時時刻刻觀想以鎮壓內心。因為無時不刻不在觀想,我的真氣會很快枯竭,沒法久戰。因為要限制祂的力量,我不能起殺心,手上的動作自然會慢,每次劍入炫曜都是祂的食糧。精、氣、神,樣樣受製,我還是能壓製關中西擎前輩,能與蕭淳同歸於盡。”

  十六歲的少年郎終究不能完全忍受委屈,即便接受了現實,仍舊有傾訴的欲望。

  “我必須在哪怕瀕死時也戰勝他,這樣才是‘降服’。”

  融玄沉默了,也許哪怕是他也從沒想過徹底降服那些東西吧。他只能監視,只能修修補補,也許到最後他做的一切什麽也不算。

  畢竟荀天師輸了,天道也已經死了。

  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夜風中,雲翊腦海裡響起融玄道長最後一句話。

  “或許前輩要你降服的不止那一個東西。”

  ……

  穿著聶家已故孫兒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雲翊睡不著。剛出門時,他以為打敗“妖劍劉”這個任務是降服。出得太原府城時,他以為壓製殺心、從降服了的劉青石一行那兒得知剿匪消息是降服的第一環,打敗太行山賊匪為民除害是降服的第二環,一切都是爺爺的安排。當他真的和眾人一起戰勝恐怖的邪教妖人後,經歷瀕死的他確信戰勝自己腦子裡的東西才是真正的降服。可是剛剛融玄道長最後的那句話讓他迷茫了,天下之大,人心之繁,自身之亂,要降服的到底是什麽?到底有多少?

  就比如放在床邊的褳褡,裡面那件東西不也等著自己去降服麽?

  胡思亂想的少年最終還是抵不過徹夜未眠又經歷大戰、重傷剛愈還整日奔波趕路的身體,沉沉睡去。

  【魏國海州東海縣】

  離在廣陽昏沉睡去的雲翊將近一千五百裡的一間草棚下,滿面憔悴的融玄睜開眼。真實的他消瘦不少,陽神之後即便不運功,尋常塵垢也沾不得身,可是在此枯坐三年有余的他胡子拉茬,終日不眠眼睛上全是血絲。

  他在誦經,《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妙經》。

  枯瘦的手在虛空中一捏,遊離的草木纖維往他手中聚集,不過片刻,四張黃色符紙憑空出現。隨後右手食指尖無聲裂開,以血做墨,以指代筆,眨眼間書就四張道符。清風送紙,侍立在他身後的少女將符紙接過。靜立片刻後她點點頭,將其中兩張塞在左右靴子中,一張從雪白纖細的後頸處塞進外衣,緊貼在後背上,最後一張緊貼著胸口收好。少女拔起插在一旁的長槍,面朝西北,準備連夜趕路。

  突然,誦經聲停止了,消瘦頹然的融玄回過頭來。

  “小心。”

  他仿佛在掙扎,最終還是艱難開口了。

  “事不可為,就走。”

  少女笑了,即便在黑夜裡也明豔不可方物,月光仿佛她裙下之臣。浪聲滔滔,背著長槍的少女像風一樣離開,隻余斷壁殘垣、寥無人煙的廢墟上隻留下一句話。

  “知道啦~大不了,我再陪你念幾年經。”

  小道長心中微動,又迅速平靜下來。月照東海,浪聲滔滔,遠方被劈成兩半的雲台山反射回的只有遺憾的歎息和仿佛永不足夠的誦經聲。

  ……

  聶老坐在院子裡抽出山泉,蒼老粗壯的手指撫摸著劍脊。

  “你還沒有成為武聖?”

  雲翊怎舌,回答道:

  “聶爺爺,我還沒滿十六周歲。”

  老人撇了他一眼,說道:

  “我認識的最年輕的武聖,十九歲,鏡白老哥沒和你說過?他是我們結拜四兄弟的老么。”

  雲翊怔住,十九歲,大部分武者十九歲甚至摸不到宗師的門檻。

  “沒說?那我也不告訴你。”老人笑眯眯地,“還沒到武聖按道理是不配用我的劍的,只有武聖用這把劍使出他的‘斬門神通’,臘月廿一的本質才會完全顯現出來。劍身也會出現專屬於你的紋路,比如鏡白手裡的‘飛鴻’就有‘明光猛虎紋’。老么手裡的‘雪舞’有‘巽風獬豸紋’。你這把臘月廿一還光溜溜的什麽都沒有呢,說起來你給他取的什麽名兒?”

  “山泉。”雲翊不好意思地回答道,相比起爺爺們給佩劍取的名字,自己這劍名實在有些樸素。

  “好名字!我一直覺得他們幾個起的名字花裡胡哨的,還不如和我一樣按鑄劍功成的日子賦名。”老者大笑著將山泉歸鞘遞還給雲翊,“既然這把山泉是給的你,那看來滄溟那小子不爭氣啊,這麽多年都沒成為武聖,難怪鬥不過契丹狗。”

  雲滄溟就是雲翊的父親,雲家家主,趙國大將軍,統禦諸衛將軍,抗遼戰場名義上的最高將領。

  “所以你是出山了?畢竟那怕老么那樣的天賦和運氣,一樣要下山入世才能碰到成聖機緣。”老者撚著胡須分析道,“怎麽就你一個人?鏡白這麽放心,你當是至少有宗師實力。昨天晚上來時渾身是血,但是裡衣比外衣血汙多……怎麽?鬥輸了?看著也不像受傷了啊。難道當年伯景分給他的藥膏還沒用完……小子,你去太行山剿匪了?聽說那可是一夥強人。”

  “聶爺爺慧眼。”雲翊苦笑回答道,“應當是爺爺的考驗,活著下山,勉強及格。”

  雲翊有詳有略的大致講了一下昨天發生的一切,詳的是太原府試劍“妖劍劉”,略的是太行山血戰邪教妖人。因為他還不清楚陳其諒會在自己編造的版本上作何改動,更不知道他會填入哪些細節。

  “那肯定是鏡白設的考驗。”聶老聽後一口咬定,“聽你說那劉青石怎麽也是一流武者且心思純粹有望宗師的,哪裡會為了一點小錢就為人出手爭奪什麽客棧酒樓。”

  “要麽中了鏡白的計,要麽是承了某人的情,而這個人輾轉幾手,受鏡白指使請這劉青石出手。老哥還是喜歡耍這一套,哼!和他的武功完全相反。”

  “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這一點你倒是學得挺像。”聶老冷哼,“你說你出劍不敢有殺心,否則練岔的內功就會反噬。可是我看過山泉,你已經用他殺了不少人了。”

  “短短四年,如此多亡魂,你說他是劊子手的砍頭刀我都信!”

  雲翊知道面前的老者是世間罕有的鑄劍大師,這也是他來此的目的。卻從沒想過有人會有這樣的本事,僅通過觀劍就知道劍下有多少亡魂,簡直神乎其技!

  冷汗一下就流了下來,雲翊還是太年輕,面對如此錯漏,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啪,一雙大手拍在雲翊肩頭,嚇得他幾乎要跳起來。

  “小夥子不要怕,死在‘飛鴻’和‘雪舞’之下的人比這多得多得多。”聶老烏黑的雙眼炯炯有神,“劍鑄造出來就是為了殺人,這一點我自鍛造出第一把劍以來就深信不疑。鏡白雖然狡詐了一點,但絕不會任由你亂開殺戒,這一點我同樣深信不疑。”

  “你有要保守的秘密爺爺也能理解,爺爺只是要提醒你,撒謊,就要準備好被揭穿的後手,或者後果。千萬不要賭。”

  和面對四年前就當著雲祺林的面發出必殺通告的融玄道長不同,面對看似和藹的聶老時雲翊就如同面對爺爺,深不可測帶來的壓力讓他無法自如應對。老於世故的奇人,情緒變化如同翻書的老狐狸,如今的雲翊還遠遠看不透。

  “好了,說說你來這兒的目的吧。”聶老又坐回椅子裡,雙眼眯起,曬著太陽的老頭和藹慈祥,“鏡白既然告訴了你切口,就表示他存在我這的最後一把劍也送給你了。你要玩雙劍麽?一長一短還是和山泉一樣長?或者單純再打一把便於行走江湖隱藏身份的三尺劍,和‘劍狂何七’這把三尺三寸三分的山泉做區分?”

  雲翊整理好情緒,從腳邊的褳褡裡抽出一個錫盒。

  “我此行要去趙都準備明年夏天武試從軍,不需要第二把劍了。”他想起那杆被閻羅貼一劍劈爆的長矛,想起左衛大將軍使的那杆全鋼紅纓鴉項槍,“我想要一杆長槍,槍頭我已經準備好了。”

  降服。雲翊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爺爺給的二字箴言,準備打開那錫盒。這是他前天上午在太原府花了半天才找到的。錫,是最能削弱自己與那短劍聯系的材質。

  “混帳!”聶老拍著椅子扶手猛地起身,“你讓我一個鐵匠去給你找根木棍捅槍頭麽!”

  “不是不是!”雲翊連忙擺手,“要全鋼或者有韌性的白口鑄鐵槍杆。”

  “人家那是一體澆築的!”聶老氣得胡子都在抖,“而且打根棍子,這種活還要我來麽?!我是鑄劍師,不是打農具的!”

  “要我鑄劍,天下不知多少人求一條門路都求不到,你小子就這麽白白浪費?”

  老人雖然不會武功, 但那迫人的氣勢一點也不輸回身一劍斬爆自己長矛的楊仁傑。可是雲翊昨天晚上想了一宿,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短劍鑄成一杆長兵。他頂住壓力,打開了錫盒。

  “這就是我準備的槍頭,天下只有聶爺爺你配將它重鑄為長槍。”

  漆黑無光的短劍長近一尺,纖薄的劍尖竟然還有一道刻痕,整道裂縫鬥折蛇行,一直延伸到短劍根部上兩寸才停。能看到裂縫是因為只有裂縫兩側的一線劍身才反射出陽光,其余部分完全將光線吞噬,讓忍不住一直盯著它的雲翊有些頭暈目眩。

  憤怒的聶老也忍不住安靜下來,伸出手輕輕撫摸那黑得讓人心顫的短劍。堅硬,強韌,均勻,穩定,鋒利……貫通,延伸……公平。最後一個反饋從劍身順著指腹反饋回來時老人如同被火燒一般快速抬起手。

  他咬著牙將那錫盒關上,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著與短劍斷開視線接觸後冷汗直冒的雲翊。

  “我同意了。”

  “我要為你打造一把方天戟,兩支月牙鏟絕不遜色這短劍!”

  天外造化怎玄奇,掌觀乾坤試比高!

  “你現在就去HD,叫雲滄溟那小子快點送錢和好鐵來!秋季點兵之前必定給你送到!”

  ……

  灰白的蘆毛馬載著還有些虛弱的騎士一路向東南,不過鎮州,走野道直往趙都HD。又與剛剛從太行山下來進入廣陽縣補給的少年錯過,他裸露在寒冷空氣裡的後背一片灰白,從被燒焦的衣衫邊緣開始,背部皮膚正在慢慢恢復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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