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至客舍的某個廂房內。
雖然沒有亮起一絲燭光,但在庭院那些衙役高舉的火把照耀之下,約略能看得到廂房裡面有三人,均為身穿布衣的男子。
此刻,這三名男子並沒有入睡,反而靠於庭院這邊的窗戶,伏成一排,正透過窗戶那約莫兩指寬的縫隙,偷偷打量著廂房外面的景況。
如今的福至客舍早已擾攘不已,大多數人客的目光均注視著庭院之中,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烏燈黑火的廂房裡也會有動靜。
中間的那人低聲輕罵著:“娘的,官差怎會找到福至客舍來?”
伏在他左邊的人低聲道:“九哥,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那九哥應道:“怎麽辦?先看著,外面的官差有二十好幾呢,難道我們能長翅膀飛走麽?官差沒什麽動靜,我們也不動。”
靠在那九哥右邊的第三人道:“九哥,真晦氣,我們不就來一趟揚州城麽,官差的鼻子怎麽突然變靈了?”
那九哥輕哼一聲:“靈個屁,不知誰走漏了風聲,害得我們被官差盯上。”
他左邊的人再道:“會不會有人去官府通風報信了?”
那九哥道:“誰?”
那人應道:“這月才來的那兩個新丁。”
“你是說匡左和匡右兩兄弟?”
“對。”
九哥搖了搖頭:“不可能,那兩兄弟是七哥拉入夥的。他們救過七哥的命,七哥對他兩兄弟可不薄。”
未幾,他再道:“七哥和那兩兄弟在另一廂房裡。如果是匡左和匡右報的信,那把七哥也害了?這對那兩兄弟又有什麽好處?”
那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過得一會,那九哥再道:“不要聽到一些閑言閑語,就信以為真。以後不要胡說,小心禍從口出。若被七哥聽到,他定不會饒你。”
那人諾諾從之。
過得一會,靠在九哥右邊的另一人卻道:“九哥,去找七哥過來商量一下吧?”
那九哥應道:“商量什麽?”
“怎樣對付外面的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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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捕頭仍然沒什麽動作,那趙掌櫃亦只是站在那裡,似乎靜待陳捕頭做出決定。
置身於陰暗處的朱厚照,如同看戲一般,時不時望一望站於庭院之中的這兩人。
過了好一會,朱厚照已覺無趣,剛要開口喚何文鼎與陳大回廂房,卻瞥見鄭管事在不遠處的連廊裡。
在燭火的映照下,只見鄭管事左穿右插,走一走,又停一停,還四處張望著,似乎在尋覓某個人。
朱厚照嘴角一扯,不用想,他已能猜測到鄭管事多半是在尋覓自己。
此刻,在連廊站著的人客可不少,而且朱厚照、陳大和何文鼎,刻意選擇置身於陰暗之處,除非鄭管事從他們身邊經過,要不然還真難發現。
庭院之中還站著二十多數衙役,如果朝著鄭管事大聲呼叫,那自然不合適。
朱厚照招手讓陳大靠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數句,未幾,還指了指鄭管事所在的方向。
陳大聽得輕笑了聲,應了諾就已轉身離去。
過了不久,在陳大的帶領下,鄭管事已來到朱厚照的跟前。
鄭管事躬身向朱厚照行了個禮,輕笑道:“朱公子,小的剛去你的廂房沒找著你。剛才都快在客舍裡轉了一圈了,還是沒找著。若不是陳大爺出現,小的還在連廊走來走去呢。”
朱厚照笑道:“是先生要找我呢?”
鄭管事點了點頭:“外面的擾攘聲,
早已將老爺吵醒。適才小的將外面情形轉告老爺時候,他讓小的出來找公子。” 朱厚照“哦”了聲,轉頭望向陳大:“陳大,你待會接應小瑾。我與小鼎去見見先生。”
陳大聽得自然明白,朱厚照留自己在這裡,是策應劉瑾和黑狼等人,以防萬一。
在陳大應好聲之中,朱厚照和何文鼎、鄭管事朝徐溥廂房所在的東北角走去。
徐溥的那間廂房裡,那早已燃起的燭光,將廂房內照得光亮一片,此刻徐溥就坐於椅子上,靜待朱厚照的到來。
待房門一關,朱厚照輕喚了聲:“先生。”
徐溥輕眯著雙眼,頜了頜首,須臾已問道:“昭之,廂房外如今擾攘不已,亂否?”
朱厚照嘴角帶笑:“先生,亂倒不至於。只是客舍的人客大多已站到連廊,紛紛看熱鬧,口中還輕嚷不已,這才顯得較為吵鬧而已。”
徐溥輕歎一聲,搖了搖頭:“老夫適才聽小鄭說,官差來客舍搜查逃犯?”
“正是,不過那陳捕頭應該從掌櫃的口中得知先生的身份,頓時有了顧忌,一時還不敢有什麽動靜。”
徐溥又歎了聲:“老夫致仕回鄉,途經揚州,如今居然擾民了?”
朱厚照嘴角帶笑:“先生,此事與你何乾?那來擾民一說?”
“昭之,老夫有一想法。”
“先生請講。”
“不如將那陳捕頭喚過來,交待他一番,打消他的顧慮之心。若客舍真有逃犯,萬一趁機逃脫或對生民造成傷害,那就是禍事了。”徐溥仿似早已想好了一般,隨即說出來。
“先生所言甚為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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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站於庭院之中的陳捕頭始終緊皺著眉頭,沒有言語半句。
本很有耐心的趙掌櫃,見得陳捕頭仍久久不語,突然出言道:“陳捕頭,你不能再猶豫了,總要做個決定吧?”
陳捕頭嘴唇微動。
“現在還沒有開始搜查,客舍已吵鬧不已。那位貴客必定已被吵醒,只不過是他涵養極高,才遲遲沒有怪罪的舉動。”趙掌櫃又道。
陳捕頭聽得長歎一聲,終於出言道:“趙掌櫃,你說我又能怎樣選呢?全部搜查,很難。若不搜查,亦難。”
頓了頓,他再道:“我奉了府台大人之命前來客舍,若不細細搜查一番,那就是失職之罪。
但若細細搜查,正如你所說,必定驚擾那位貴客,如他要問罪,府台大人同樣懲處我。進退兩難啊。”
“陳捕頭,你我也是老相識,能聽在下一言麽?”
“請講……”陳捕頭有些茫然。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般為難。由福至客舍至府衙,無須一盞茶的工夫便能奔至,為何不派人回去請示府台大人?”
陳捕頭聽得雙掌一擊,口中更“嘿”了聲。
趙掌櫃又道:“只要再請得府台大人之令,按新令行事不就行了?無論是搜查,還是不查,府台大人又怎會怪罪於你?”
陳捕頭臉上露出笑意:“趙掌櫃,是我糊塗了,一直糾結著查還是不查,一時沒想到遣人回去請示府台大人。”
這正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了趙掌櫃所言,陳捕頭心中豁然開朗。
未幾,他將一名衙役喚了過來,正要吩咐一番,卻見一名健碩的男子緩步走進庭院,正是何文鼎。
趙掌櫃見得,立馬靠在陳捕頭耳邊道:“陳捕頭,此人是貴客的護衛之一。”
陳捕頭微微點頭之時,數名衙役已朝著何文鼎輕喝了聲:“不得妄動。”
何文鼎輕笑了聲:“我來找陳捕頭的,不知哪位是?”
聽著何文鼎尖細的聲音,陳捕頭雖然一愣,卻不敢有怠慢之意。
在出言喝止那數名衙役後,他迎了過去,恭敬地道:“小可正是,不知這位爺有何吩咐?”
“陳捕頭,借一步說話?”
陳捕頭馬上應了聲好,跟著何文鼎去到一邊。
須臾,何文鼎已經在他耳邊低聲道:“陳捕頭,徐先生要見一見你,跟我走一趟吧?”
見得陳捕頭一副驚恐的模樣,何文鼎再低聲道:“陳捕頭,莫慌,徐先生並非為難你。你隨我過去,聽了徐先生的教誨,自然一清二楚。”
陳捕頭心頭略為一松,隨即應了聲諾。
稍頃,陳捕頭下令其他衙役守在庭院,不要讓人隨意走動,便跟著何文鼎的腳步,往福至客舍的東北角走去。
過得沒多久,兩人已去到其中的一間廂房前。
隨著何文鼎的稟告“先生,人已帶來”,廂房內傳來回應:“帶進來吧。”
駐足於廂房前的陳捕頭,聽得更加緊張不已,他往昔何曾有緣能得見朝廷一品大員?
在耀眼的燭光下,陳捕頭甫一進廂房,便望見一老一少各端坐於椅子上。
老者自然是徐溥,少年則是朱厚照。
陳捕頭猜知老者即為趙掌櫃口中所稱的貴客,緊走兩步,已俯身朝徐溥跪了下去,叩了數個頭後,才戰戰兢兢地道:“小可叩見閣老……”
徐溥眯著雙眼,既不糾正陳捕頭的說法,也不叫他起來,隻道:“來人可是陳捕頭?”
若不是因為朱厚照之故,徐溥根本就不會面見這陳捕頭,至於與其對話就不可能了。
陳捕頭連連稱是,聲音都有些顫抖,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
徐溥又道:“老夫聽仆人來報,你率人至客舍是為查案,但得知老夫投宿於此,又左右為難?可是這般?”
“閣老真是明察秋毫。”
“陳捕頭,你可知為何老夫要傳你過來?”
“小可不知……”陳捕頭老實地應道。
“老夫有女眷隨行,現暫居於另外的廂房,她們不能見外人。這,你清楚否?”
“小可清楚。”
“老夫一行人所居的數間廂房,均有護衛在外把守,賊人想進也進不去。你明白老夫之意麽?”
“小可明白。”陳捕頭再應道。
“至於其他廂房,你率人去搜查便是。那怕擾攘不已,老夫亦不會怪責於你。”
陳捕頭聽得激動不已,想不到眼前這位閣老如此和顏悅色,他再次叩起頭來:“閣老之命,小可豈敢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