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嘚……”
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一輛馬車飛馳在官道上。
那些原本在官道中間行走的路人,聽得馬蹄聲和時不時響起的呼喝聲,紛紛閃躲到兩側。
這輛飛馳的馬車車廂的前沿之處坐著陳大,他面無表情地望著旁邊的車夫驅趕著馬車。
車廂內的靠前位置,何文鼎和劉瑾分列兩側坐著,均眯起了雙眼。
而那暈厥的婦人躺在車廂的最裡面,緊靠著她的是那小女孩。
那小女孩盤腿坐在車廂,一手撐著車廂,一手搭在那婦人的左手上,口中還時不時地輕喚一聲:“娘親……”
那婦人已暈厥,並沒有甚麽反應。
但這小女孩仍不厭其煩地,時不時地喚一聲。
眯著雙眼的何文鼎,雖然聽到她的輕喚聲,但只是嘴角偶爾扯動了下,沒有任何製止之言。
而劉瑾更如同毫無所覺一般,隻得身軀隨著車廂的搖晃而擺動。
馬車就這般奔馳著。
不知是由於馬車的顛箥,還是怎樣,一直暈厥的婦人突然間有了一絲動靜。
只見她雖然雙目仍緊閉,但青紫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竟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隱約是:“清……兒,清……兒……”
那小女孩聽得錯愕不已,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她用力晃了晃腦袋,再次望著她娘親,見其嘴唇在微動,她俯身側耳過去,須臾,已是喜極而泣。
過了好一會,她伸手抹著淚水,身軀幾乎伏到車廂地板上,將嘴巴靠近那名婦人的耳邊,輕聲應道:“娘親,清兒在這裡。”
那婦人仍然哼哼嗯嗯著,其口中發出的依然是不甚清晰的“清兒”兩字。
那小女孩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幾分,再抹了抹淚水,抬起頭望向車廂前方,輕嚷一聲:“三位大爺,我娘親在說話……”
聲音之中充滿喜悅。
何文鼎和劉瑾雖然眯著雙眼,但一直留意著她的動靜,此刻聽到她的喚叫,同時睜開雙眼。
兩人齊齊往那婦人望了過去,卻見她的臉依然蒼白無血,雙目還是緊閉,僅那青紫的嘴唇一動一動,發出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
未待何文鼎和劉瑾回應,那小女孩的臉帶著一絲興奮,又道:“兩位大爺,我娘親在叫喚我。她很快就能好起來了,是不是?”
何文鼎又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道,隻回應道:“應該會吧。丫頭,好好陪著你娘親。等找到大夫,大夫自會診治。”
聽著何文鼎尖細的噪音,那小女孩似沒覺得甚麽,立馬應了聲好。
劉瑾見她望向自己,也附和著“大夫會診治”之類的話語。
但僅過了一會,那婦人再次緊閉雙唇,仿似剛才的言語是虛幻一場。
望著自己的娘親再次回歸沉寂,那小女孩臉上好不容易泛起的一絲喜色頓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不已。
她伸起右手再次搭著那婦人的左手,將嘴巴湊到其耳邊,輕聲道:“娘親,你快喚清兒,清兒在呢。”
何文鼎和劉瑾見得均暗歎一聲,不約而同地又眯起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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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應縣,於唐上元三年之前,本稱安宜縣。
唐上元三年,居於安宜縣的一名為真如的尼姑,獻了“八件寶物”給唐肅宗李亨,此“八件寶物”剛好應驗唐肅宗李亨所做之夢。
恰逢“安史之亂”得以平息,帝心大悅,遂賜安宜縣為“寶應縣”,
更將“上元三年”的年號改稱“寶應元年”。 盡管寶應縣在唐時甚為風光,但在當下大明,卻連一座城池也沒有。
本為寶應城之地,已全部建起民宅,如今隻殘留城牆的痕跡而已。
原砌建於城池四周的城牆,在洪武元年便已被拆掉,而那些所拆下來的城磚,當年就已轉運去淮安建城。
陳大、何文鼎和劉瑾等人,駕著馬車已來這早已沒有城池的寶應縣城。
不過,他們在遍布民宅的寶應縣城“轉悠”了好一會,連半間醫館的影子也沒見著。
繞了一大圈,幾番打聽之下,好不容易才在一條街道的盡頭處,覓得一間“惠民藥局”。
作為官辦醫藥機構的惠民藥局,起源於宋時的太醫局熟藥所。
後經金、元兩代的不斷完善,所設區域和規模也擴大了,已能解決不少軍民的治病問題。
及至老朱建立大明,沿襲前代制度,於洪武三年亦設立惠民藥局。
與宋時的惠民藥局不同,大明的惠民藥局分布的范圍更大,不僅於南北兩京設置,甚至在各府、州、縣亦有設立,覆蓋范圍相當廣。
大明的惠民藥局大致分為兩類,在兩京的惠民藥局屬太醫院管轄,設大使、副使理事等職官。
而府、州、縣的惠民藥局,則由地方管轄,於府設提領,在州或縣則設官醫,專為貧難的軍民工匠等治病。
陳大他們所找到的這間“惠民藥局”小得可憐,深僅一丈余,寬也不過一丈許。在靠裡的牆垣的邊側,有一道通往後院的門,似乎是前店後宅的結構。
馬車還沒有停穩,陳大就已朝車廂內輕嚷一聲:“鼎爺、瑾爺,我先去找大夫,你二人稍待一會再將那大嫂抬下來。”
未待何文鼎和劉瑾回應,他就從馬車一躍而下,直奔向那間掛著“惠民藥局”的小店鋪,口中喊著:“大夫,救命啊……”
車廂內的何文鼎和劉瑾聽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那間“惠民藥局”簡陋之極,但圍聚了不少人,大多數人所穿的均為一身粗布衣裳。
此刻聽得陳大的高聲叫嚷,這些人頓時紛紛扭頭望了過來,有部分原本站在中間的,更往一側閃去,讓出一條通道來。
不一會,何文鼎和劉瑾將那婦人抬了下來,直往那藥房而去,那小女孩自是緊緊跟在一旁。
那惠民藥局隻得一桌二椅,一名胡須花白之人靠裡坐在那張桌子後面,正為坐於前方的一面黃肌瘦的男子把著脈。
藥局實在狹窄,見無處可放,何文鼎和劉瑾隻得將那名婦人緩緩置於藥局的地面上。
那名正在把脈的醫官愕然:“怎麽啦?”
“大夫,快救命啊……”卻是那小女孩嚷了起來。
瞥見躺於地面的那婦人嘴唇青紫、滿臉蒼白,那醫官停下了把脈,讓前面的男子稍作等候。
未幾,他已蹲在婦人身邊,邊端詳著邊為她把起脈來。
僅過了一小會,他卻已站起,搖了搖頭:“她已無可救藥,把她領回家,準備後事吧。”
一直站在旁邊的小女孩又那裡肯信,頓時跪到地上,邊朝著那醫官叩頭,邊哭著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親吧。”
那名醫官輕歎一聲:“丫頭,快起來。不是老夫不想救,是無可藥可救……”
“大夫,你定有救治法子的。”那小女孩依然口齒清晰,繼續叩著頭。
那醫官轉頭望向何文鼎、劉瑾和陳大,又道:“把你們家的丫頭拉起來。”
見何文鼎、劉瑾和陳大滿臉尷尬,他皺著眉頭:“你們家丫頭哭得天昏地暗的,為何你們竟一點也不傷悲?”
何文鼎、劉瑾和陳大三人聽得訕訕一笑,他們與這母女素不相識,又何來傷悲一說,充其量只不過替這小女孩感到難過。
那名醫官不由得細細打量他們一番。
他這才發覺何文鼎、劉瑾和陳大的裝束雖然普通,卻甚為整潔,和那兩母女滿是布丁的陳舊衣裳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別。
他心中疑惑驟起,緩緩問道:“三位,從何而來?”
何文鼎、劉瑾和陳大對望了一眼,似未想到醫官突然這般問。
“在下三人自京城而來。”陳大應道。
“和這兩母女,又是何關系?”
“在下等人並不認識這母女。”
“那為何要送其來救治?”
“急人所急。”陳大又應道。
這醫官聽得微微一笑,但他並不相信陳大之言,少頃,又道:“三位稍等,老夫取個東西便來。 ”
話音剛落,他已朝通往後院的那道門走去。
陳大、何文鼎、劉瑾均是一愕。
一盞茶的工夫後,那醫官已重新出來,左一句右一句,問的都是那婦人的病症。
均是那小女孩在回答,何文鼎、劉瑾和陳大,自是一問三不知。
就這般,過了約莫一刻鍾左右。
七八名穿青色布衣、腰束紅布織帶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惠民藥局之前。
領頭的是一名較為精壯的中年男子,他更嚷了聲:“歹人在哪裡?”
那名醫官見到來人,隨即指了指何文鼎、劉瑾和陳大:“伍捕快,就是這三人。”
這數人竟是衙役。
何文鼎、劉瑾和陳大聽得愕然,自己何時竟成了歹人?
“伍捕快,這三人拐騙那婦人和這丫頭,如今那婦人已命不久矣。”那醫官分別指了指地上的婦人和那小女孩。
那伍捕快和那名醫官似乎很熟悉,竟然沒有問陳大、何文鼎和劉瑾半句,朝身旁的數名同伴揚了揚手:“逮回衙門,聽候堂尊處置。”
自己還拐騙婦人和女童?
何文鼎、劉瑾和陳大相視一笑,似沒想到竟被人當作拐騙之賊了。
“都要出人命了,你三人居然還笑?待押回衙門,一上大刑,看你們是否還笑得出?”那伍捕快輕哼一聲。
另外數名衙役已衝上前,圍住了何文鼎、劉瑾和陳大,將小小的藥局擠得滿滿的。
那名小女孩見狀頓時攔在他們中間,揮動著雙手:“這三位大爺不是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