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郡，驪山古道。

大景國以天水河為界，分為南北兩地，地域風情也是截然不同。

而此地，已是江南。

縱然是冬季，也可見秀山清水，瘦枝寒丫，渾不似西部和北地的險峻、蒼茫，偶有炊煙嫋嫋，透著嫻靜淡雅。

一輪暖陽鑲嵌在白色玉盤裡。

此時，一隻飛騎自道上奔來，甚是俊逸瀟灑，其背上馱著一名身穿月白色長袍、體格高大、腰懸長劍的青年。

其背後伏著一名獨臂女子。

“記住了，我叫魏武，你叫龍兒。咱們這趟務必低調，千萬別理大景朝堂那些破事，好好看一回江湖風景。”

魏明白衣怒馬，意氣風發，已經易容了一番容貌，向後叮囑道。

“知道了。”

曲玲瓏翻一個白眼，搞不懂他對一個破江湖有什麽執拗的，“這次妾身喚你什麽?宗主?相公?當家的?”

百變魔女已經適應了節奏。

魏明嘗試著問道:“要麽你喚我魏武侄兒，我喚你……龍姑姑?”

曲玲瓏用蔥蔥玉手戳一下他的腦袋，嗔道:“你這花樣可真多。不行，我好歹是魔宗聖女，不能從了大侄兒。”

魏明哈哈一笑:“姑姑，坐穩了！”

“哎！”

美景在野，美人在側，魏明終於感受到了前世心心念念的江湖。

兩人一路疾馳，很快就在道旁看見一處茶舍，專門為路人解渴止乏。

“走，下去問問路。”

魏明領著曲玲瓏翻身下馬，他們盡管易了容，也屬於容貌上佳的行列，頓時吸引得茶舍裡的一群路人張望。

驪山古道是連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因此行人不算少，每日都有不少行商、遊俠等路過，所以茶舍並不冷清。

除了他們兩人，裡面已經坐著三名配刀的武者、一隊十幾人的行商、一名摳腳的老漢和一個蒙紗的白裙女子。

“小二，上一壺酒，一盤花生米，兩碗陽春面，鱧魚脯有嗎?”

魏明點上一份“大俠套餐”。

“來嘞！”小二急忙幹練地擦著桌子，笑道，“客官您請坐。鱧魚脯可是稀罕物兒，您得到前面鎮子裡嘗了。”

魏明往板凳上一坐:“前面是哪個鎮子，還有多遠能到?”

小二邊向後廚吆喝，邊回身笑道:“安遠鎮，過了前面的翠屏山就到了，想吃啥都有，再往前就是郡城了。”

不一會兒，酒菜端上。

魏明夾起筷子一嘗，嘴唇微頓，旋即咀嚼著笑道:“唔，味道不錯。龍姑姑，你也來嘗嘗。啊，我喂你。”

曲玲瓏配合性地張開櫻桃小嘴。

四周的食客酸得牙疼。

“麻蛋，有個女人了不起啊！大哥，咱們待會兒要麽劫了……”

一名配刀的武者低聲道。

“老二，不要節外生枝，這江湖上藏龍臥虎，小心踢到鐵板。”

但是旁邊的瘦臉武者說道，那老二隻好悻悻不平地喝起悶酒。

這時候，安遠鎮方向又走來一個莊稼漢一樣的中年人，邊走邊唾罵道:“真踏馬晦氣，半路塌方了，道路被封，今天怕是回不去安遠鎮了。小二，上酒！”

他一拍桌子，十分不耐。

但是他這番話，立即吸引得眾人望去。畢竟如果道路塌方了，大家都受到影響。那支吃菜的商隊也坐不住了。

“這位兄弟，鄙人是商隊的負責人郝重，叨擾了。請問你這是剛從前面回來?出什麽事了，山路塌方了?”

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問道。

魏明和曲玲瓏也望過去。

要是前面真塌方了，他們不願繞路的話，就只能背著馬飛過去了。

莊稼漢瞥他一眼，不爽道:“誰說不是呢?我踏馬媳婦還大著肚子，我就等著趕回去呢！看樣子只能繞路了。”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覺震動。什麽時候塌方不好，偏這個時候塌。

郝重也面露難色，但還是拱拱手笑道:“兄弟真是伉儷情深啊，不知道怎麽稱呼，能否指條繞行的路線?”

就連那名蒙著面紗的白衣女子也望過來了。摳腳老漢則目光閃爍。

莊稼漢擺擺手:“什麽抗力，我聽不懂。這不是難得媳婦肚子大了，我趕著回去見見鎮東的三位寡婦嘛。”

郝重笑容一滯，踏馬的，連個莊稼漢都過得比自己滋潤?要知道哪次去城裡的怡仙居，不是被掏得錢袋子空空。

可這家夥竟然不花錢。

莊稼漢兀自說道:“你叫我老司就行，但是我也很少來這片地方，並不知道繞行的路線。你要麽問問掌櫃?”

眾人頓時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個……我知道路線！”

就在這時候，那名摳腳老漢舉手笑道，“我知道翠屏山後面有條小路，能繞過去，但是要多走半個時辰。”

郝重面露喜色:“老人家，我們趕著回去，還請指點迷津。”

摳腳老漢擦一擦手指，伸出一根笑道:“好說，一兩銀子一位。”

郝重頓時皺起了眉頭。

一兩銀子能買兩百鬥米，足夠普通人家吃半年了，這可不便宜。

這摳腳老漢明顯是趁火打劫。

魏明自顧自吃著菜，沒有摻和他們的交談，塌方困不住他和曲玲瓏。他倒是覺得這事情有趣，好戲還沒開始呢。

商隊是正經營生，郝重能忍能吃虧，但是有人忍不住了。只見那名暴躁的老二“唰”地就拔出了配刀:“我踏馬砍了你，敢朝老子勒索要錢，活膩歪了！”

摳腳老漢嚇得面無血色:“好漢饒命！免費！我免費給您指路！”

“哈哈哈，這還不……呃！”

老二才露出笑容，就突然腳步一個踉蹌，“啪”地栽在地上。

那支商隊的人也覺得不對勁了，猛然站起身，卻一個個癱軟下去。

“不好！菜裡有毒！”

剩下的兩名武者喝道。

魏明心裡一喜，按住腰間的劍，叮囑曲玲瓏道:“你坐著，看我的！”

行俠仗義的時刻終於到了！

他的心裡禁不住生出期待，這才是有趣的江湖呀。然而當他就要出手製住黑店掌櫃和小二時，一道白色身影動了。

那名蒙著面紗安靜吃麵的白衣女子突兀掠出，銀亮的彎刀自袖中探出，一下子就磕得小二的身體摔向那名掌櫃。

然後，銀芒遞出，架在兩人的脖頸上。她素聲喝道:“解藥在哪！”

“?”

魏明愣住了。

這踏馬什麽人，竟然搶自己的機會，現在行俠仗義也這麽卷了嗎?

他腦袋一歪，趴在了桌上。

罷了，先看她表演。

曲玲瓏識趣地趴在他對面，眼睛裡還俏皮地衝他眨呀眨，淘氣。

這時候掌櫃和小二已經嚇得快哭了:“什麽解藥?我、我沒有啊！”

白衣女子彎刀一緊:“還敢狡辯！這酒裡和菜裡都被下了毒，不是你們還有誰?快交出解藥，不然我殺了你！”

但是她這一運勁，頓時覺得兩腿虛軟，是被壓製的毒素發作了。

“女俠，我真的沒有下毒啊！”

掌櫃的已經屎尿齊下。

他這般真實的表演情況，就連魏明都看得一愣一愣，難道不是黑店?

“你！”

白子女子終於撐不住了，但是她終究沒忍心下刀，跌倒在地上。

哐啷。

兩輪月刃墜在地上。

“哈哈哈！陸芊雪，你還是著了我們的道啊！怎麽樣，是不是渾身沒有力氣?嘿嘿嘿，這可是天香軟散！”

那名性急的老二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臉上的灰塵，笑道。

白衣女子猛然回過頭:“竟然是你們！你們……什麽時候下的毒?”

三名配刀武者對視一眼，那瘦臉老大走近她，笑道:“其實不難，我們不過是將店裡的筷子都浸上了毒。”

“陸芊雪，你不該來南境的。你知不知道，有人懸賞五千兩殺你，而且還只要死的?嘖，不懂憐香惜玉啊！”

他伸手摸向陸芊雪的臉蛋，另外兩人也露出淫邪的笑容，顯然沒打算就這麽簡單地殺了她，而是另有妙用。

唰！

一道銀芒閃過。

那伸向臉蛋的手驀然斷作兩截，瘦臉老大頓時疼得叫起來。可是那銀芒未停，“嗖”地劃開空間，切進他的咽喉。

噗嗤。

血液如泉水一樣冒出。

“老大！”

剩下的老二和老三急忙衝過來，卻見陸芊雪腳尖一點，又挑起另一柄月刃，身形自兩人的身前快速掠過。

嗤！嗤！

“你……你竟然裝中毒?”

暴躁老二捂著喉嚨轉過身，卻從嘴裡冒出汩汩鮮血，砰地栽倒在地。

這一次，他再無法站起來。

老三也一樣倒下。

“哼，還真以為莪陸芊雪沒有一點江湖經驗！咳咳……解藥呢?”

她站定身形，但是沒說兩句就搖晃起來。她是真的中了毒，剛才不過是假裝沒壓製住，引出他們三人冒頭。

“倒不是無腦的傻女人。”

魏明眨眨眼睛，評判道。

曲玲瓏促狹地緊了下鼻頭，眨眼示意道:“侄兒是不是喜歡這種?”

魏明眨眼睛:“不，我喜歡姑姑。”

曲玲瓏含羞給他一個白眼。

陸芊雪翻開三名武者的口袋，卻並沒有找到天香軟散的解藥。她不由臉色一白，跌坐在地上，毒素發作了。

這種天香軟散是越用內氣，越容易被毒素侵入，越變得虛弱乏力。她強勢格殺三人，已經引發了毒素的反噬。

不過，現在大家都中了毒，只要等到毒效過去，就可以恢復行動。

因此，陸芊雪並不慌亂。

可是，就在這時，那名掌櫃緩緩站起了身體，伸手鼓起了掌:“啪啪啪，精彩，沒想到陸姑娘第一次入江湖，就有這樣的心機手段。著實令韓某佩服啊。”

陸芊雪一下子慌了。

“毒……不是他們下的?”

她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了，或者說這毒不僅僅是他們三個人下的。

而是……四個人！

“陸姑娘看來猜到了。你假意毒性發作，趁機斬殺雲氏三雄，確實已經是不錯的伎倆。可惜，你的心太軟。”

掌櫃一步步走過來說道，“既然你開始時懷疑我和小二下毒，就不該留手。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聽我一句勸，善良……可混不了這江湖！然而，你已經沒機會了。”

他的身上還飄著屎尿的味道，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成為最後的勝者。

這就是江湖。

強者肆意灑脫，弱者蠅營狗苟。只有笑到最後，才有資格論江湖。

陸芊雪再也沒辦法維持平靜，怒斥道:“你們到底為什麽殺我?我乃大景欽天監當代玄女，觀南境有隕星墜落，上指熒惑。星象所引，必是人間災禍。”

“此事關乎大景社稷安危，你們為什麽要阻我?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良善之心?須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說得慷慨激烈。

但魏明聽得不住搖頭，這個傻丫頭，竟然跟一個江湖殺手談情懷。

“哈哈！良善?”

掌櫃果然大笑道，“若是天有良善，何來大旱?若是國有良善，何來流民?若是人有良善，何來仇殺?我一個混江湖的，刀頭舔血，你踏馬跟我說良善！”

他掏出一柄匕首，抵上陸芊雪的玉頸，凶悍的模樣令她僵直住。

曲玲瓏趴在桌上，用力眨眨眼睛:“大侄子，你還不行俠仗義嗎?”

魏明瞪她一眼:“沒聽她說是欽天監的人嗎?朝廷的事跟咱沒關系！”

他還記得這趟出行的初衷。

“嘿，死前就讓韓某看看大景欽天監玄女的容貌，有多傾國傾城?”

那掌櫃用匕首挑開陸芊雪的面紗，只見一個玉潤膚色、五官靈巧、下巴挺翹、眼眸像是含著星光的女子出現。

“果真……是絕美！”

掌櫃心情激動，可是手上沒有半點容情，“那麽，現在就死吧！”

他握緊匕首，向脖頸割去。

鐺。

一根手指突兀伸到了近前，輕輕一彈，那匕首就碎成了一枚枚鐵屑。來人一個肩肘，就將他撞得倒飛出去。

“唔……好臭！”

魏明扇著鼻頭說道。

本來必死的陸芊雪睜開眼睛，只見一名高大的月白長袍青年擋在自己面前，那腰間配劍，背影頗有種豪俠范。

掌櫃驚駭地叫道:“你、你是什麽人！竟敢壞我血殺閣的生意！”

他發現對方竟然沒中毒，所以從頭到尾對方都在看戲?可是這怎麽可能，難道他不練內氣嗎?或是真武境強者?

武道修為到了第八境，就已經是三花歸於一體，可以擋天香軟散。

曲玲瓏在一旁悄悄抬起頭，撅起了嘴巴，看向魏明眨眼暗示:“你不是說大景朝廷的事，跟你沒關系嗎?”

魏明目不斜視地抱起手臂。

那神情似乎在說:“不出手的是魏明，跟我魏武有什麽關系?”

曲玲瓏氣得跺腳。

“血殺閣?夜梟是你們什麽人?”

魏明想起在醉香樓裡遇到過一個殺手，他自稱血殺閣金牌夜梟。

“你……你認識我師伯?”

掌櫃驚詫地叫道，“不對，他一去京城數月未回，想必是栽了。你不可能認識他，除非……難道你是……”

噗！

一根筷子射入他的眉心。

魏明拍拍手，笑道:“有時候太聰明了可不好，不如學學閉嘴。”

陸芊雪和剩下的人都緊了下瞳孔，這學閉嘴容易，閉了就睜不開了。

那名小二眼見不對，撒腿就往外跑，可是一根筷子緊接著飛來。他腦後一疼，就撲在地上，蹬了兩下腿死去。

魏明上前翻了下，從小二身上找到天香軟散的毒藥瓶，但沒有找到解藥，不由努努嘴:“你們自己去翻解藥。”

這掌櫃身上太臭，他自詡豪俠，可不願意接近。好在場內也有普通人，他們沒練出內氣，就不受毒素影響。

很快，莊稼漢和摳腳老漢就從掌櫃身上翻出解藥，給眾人解了毒。

“多謝恩公。”

陸芊雪已經重新戴上面紗，柔軟身段向魏明款款一禮，謝道。

郝重領著商隊也上前感謝，否則那人殺了陸芊雪之後，定會殺他們滅口。 這種江湖狠人，可不講什麽良善。

“無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輩練武之人應做之事！”

魏明拍著腰間的劍笑道。

他這一句話，卻讓陸芊雪和商隊眾人更加敬重。原本普普通通，仿佛是所有練武之人的初衷，聽來卻彌足貴重。

天下紛爭，漸呈亂象。世家傾軋，宗門林立，似乎都在爭在鬥。

還有幾人記得初衷?

陸芊雪目露異彩，她是第一次離開欽天監，第一次見這江南，第一次見這江湖，可是她卻看到了心裡的江湖。

“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她再次款款一禮，問道。

魏明拎起桌上的包裹，笑道:“不用叫我恩公，我叫魏武，你喚我名字就行。這飯是吃不了了，姑姑走吧?”

陸芊雪張了張嘴。

曲玲瓏突然一把拉住魏明的手，笑道:“好嘞。對了，陸姑娘，我叫龍兒，你要跟我們一道去安遠鎮嗎?”

陸芊雪頓時閉上嘴巴，眼神略暗，這姑姑和侄子的關系好像不一般。不過自己好像也沒有什麽不能對人講的。

江湖兒女，當光明磊落。

她展顏笑道:“原來是龍姑娘，我們這些人都是同路。現在道路塌方，全靠老人家引路，不妨一起有個照應。”

說完，她掏出三兩銀子，“老人家，他們兩人的引路錢，我也一起付了。勞煩今晚帶我們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旁邊的郝重看懵了:“?”

你們這三兩銀子是付得痛快了，那我呢?我這可是十幾號人啊！

PS:還是改為2更萬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