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重面露難色。
這開銷可不是一般大。
摳腳老漢接過銀子,似乎看出他的為難,不由掂量著笑道:“郝東家,老漢我也就掙個辛苦錢,要麽你也與他們一樣,攏共給個三兩銀子,怎麽樣?”
郝重聞言大喜:“那多謝老人家了!”
他們一行有十七人,還有車馬、貨物,這麽一來能省掉十四兩銀子。
“再不走天色就晚了。大家夥兒收拾行李,咱們這就出發吧!”
摳腳老漢見是莊稼漢遞來的消息,也沒找他要錢,招呼大家啟程。
莊稼漢眼見眾人走出茶舍,魏明三人也沒打掃戰場的意思,於是落在最後,從屍體裡美滋滋地翻出數張銀票。
每一張都是一百兩。
還有三袋碎銀。
“走嘞!”
他腳步都變得輕快了。
魏明牽著馬,馬上坐著姑姑,閑庭信步地跟著大部隊往前走。不一會兒,他們就看見塌方的路段了,是真的。
整個峭壁像是倒了下來,栽在大路上,整個路脊向裡面裂開窟窿。
確實是沒法走了。
莊稼漢笑道:“我沒騙你們吧?”
郝重等人連聲感謝。
這時候,摳腳老漢分開一旁的草叢,向一處斷裂的山坡行去,不一會兒就站在上面叫道:“就是這邊,往山後有條小路,不過你們這車馬得小心點走。”
一群人向山後繞過去。
“老人家,我聽說翠屏山有群悍匪,咱們從這裡繞過去不礙事吧?”
郝重趕上前面去問道。
“那可難說。”
摳腳老漢皺眉道,“原本有條大道,這過往的武者多,他們還有所顧忌,不會隨意劫道。但是這小路……”
郝重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事情到了這時,再想回頭也難了。
“希望咱們別遇到吧。”
他打定主意跑完這趟商,後面得歇三個月,眼下這世界太亂了。
陸芊雪走在魏明身側,看著兩人不時互動地喂著水、吃著瓜果,覺得自己好像插足了一個不應該有人在的地方。
魏明前世管這叫電燈泡。
她走了又走,終於憋不住問道:“恩公是哪裡人,這次去南境哪裡?”
魏明根本不想搭理朝廷的人,自己擱這使了半天勁,這丫頭怎麽就沒點眼力勁呢?還愣是湊上來攀談了?
他隨口敷衍道:“潯陽郡人士,過去江陵郡省親。陸姑娘來自京城?我聽說那裡可是大景國最繁華的地方?”
後面的詢問算是禮尚往來了,就像別人問你吃了沒,你說吃了你呢。
但是魏明剛說完就想抽自己了,這踏馬不是又把話題繼續下去了嗎?
陸芊雪笑道:“那當然,京城的十裡長街、漓江畫舫都是出了名的。不過我自幼在欽天監裡長大,很少外出。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師父才會帶我出去。”
“我記得過年的煙花和元宵的燈籠最美,這今年又快過去了,也不知道我趕不趕得回去過年。恩公你們要是有暇,可以來京城逛逛,到時候我請客。”
她一說完,自己也有些吃驚。
要知道陸芊雪在欽天監裡是出了名的清靜性子,半天說不到三句話。可是現在她竟然一下子說了什麽多。
她抿了抿嘴,沒回過神。
曲玲瓏卻是來了興致,叫道:“真的嗎?我還沒在京城過過年。大侄子,要麽今年我們去趟京城看煙花?”
魏明白她一眼,真會起哄,嘴裡卻只能答應道:“知道了,姑姑。”
他後面兩個字咬得很重,轉頭問道:“陸姑娘,你師父是誰?”
陸芊雪眼見他們想去京城,
頓時在面紗裡笑道:“我師父是欽天監監正,穆長生。他總吹噓自己很厲害,你們聽過嗎?”兩人齊齊搖頭:“沒聽過。”
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宗師強者,曾經京城的三大巨頭之一。但是魏明現在鐵了心隱藏身份,要去體驗江湖。
所以,他可不敢說認識。
陸芊雪抿起嘴笑道:“我就知道他是在吹牛,回頭我就嘲笑他。”
她又禮尚往來地問道:“恩公,我看你修為不俗,不知道師承哪裡?”
魏明一拍腰間的長劍,早有準備道:“潯陽郡,太華劍宗!”
陸芊雪讚道:“原來是名門正派,難怪恩公如此俠義心腸!”
魏明聽到後一句誇讚,禁不住露出笑容:“陸姑娘,你還是別叫我恩公了,怪生分的,不如叫名字吧。”
陸芊雪側著腦袋想了一下,說道:“恩公,我聽說西境有習俗,喜歡叫人大郎。你叫魏武,我要麽就叫……”
魏明滿頭黑線,急忙攔住她說道:“別,你還是叫恩公吧!”
陸芊雪不明所以,魏大郎不好聽嗎?要麽改叫武大郎?但是她還是順從地應道:“好的,那我就叫恩公。”
曲玲瓏有些吃味,這兩人還聊上了,一個叫一個應的,你們當這是哪呢?
“侄兒,姑姑背酸。”
她叫喚道。
魏明見狀,一個翻身上了馬,摟在她身後:“來了,我給你捏捏。”
陸芊雪莫名有些吃味。
“三位,我看你們衣衫有些單薄,我這裡有三件狐裘,你們要麽披上?這要是病了,後面的路可不好走。”
郝重走過來問道,他的懷裡還抱著三件樣式相似的皮毛大氅。
陸芊雪剛要擺手,曲玲瓏卻開口笑道:“好啊,那多謝郝東家了!”
郝重大喜,遞過去衣裳。
這三件狐裘可不便宜,他也知道三人都是武者,不懼怕普通的嚴寒,但還是送了過來,就是想著托庇於三人。
曲玲瓏開心地披上雪白色大氅,整個人像是變得更美麗了,笑道:“侄兒,你看這像不像你說過的情侶款?”
魏明也披上白色大氅,確實材質上佳,全身暖洋洋的,很是滿意。
但是陸芊雪可僵住了。
你倆什麽意思?沒見我正要披呢嗎?你現在跟莪提情侶款,我要是穿上了,是跟你姑姑是情侶,還是跟侄兒?
她攥住白色大氅,硬是不穿了。
一旁的莊稼漢瞧得眼饞,笑道:“陸姑娘,這可是好東西。而且看這天色,我們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安遠鎮了。要是露宿在野外,這狐裘大氅就是寶貝。”
一般的武者可做不到內氣時時運轉,要是夜裡睡覺可扛不住嚴寒。
陸芊雪又攥了攥白色大氅。
還得穿著睡覺嗎?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一聲大喝突然在前方響起:“打劫!都踏馬蹲下!”
魏明一下子拉住了馬,
只見一個赤膊青年無視冬天的寒冷,抗著一杆巨槍往地上重重一插。
鏗!
隨著落地聲響起,四周的林子裡立即躥出一個個穿著簡陋衣服的匪徒,手裡持著短刀、棍棒,將他們團團圍住。
郝重一下子就慌了,叫道:“各位爺爺,我就是個普通行商,還望行個好,我願每次通行都奉上孝敬錢!”
商隊裡有兩名護衛按住刀柄。
這佔山的劫匪大多講究細水長流,要是真把商隊屠了,名聲就臭了。許多商旅寧願繞行,也不再走這條道。
這當劫匪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因此郝重才想先談一談。
魏明掃視一圈,見沒有什麽強者的氣息,就安坐馬上不動。
那赤膊青年扛起重槍一掃,就將兩名商隊護衛打得跌在一旁,槍尖往前一送,遞到郝重的面門前:“你說啥?”
商隊的其他人報團縮在一塊。
郝重也雙腿打顫,哭喪著臉,硬著頭皮道:“好漢,能不能談談?”
魏明眼睛一亮。
看來行俠仗義的機會又來了!
他當即就一拍曲玲瓏的大腿,躍躍欲試:“你坐穩了,看我的!”
魏明瞥見一旁的陸芊雪已經微不可察地上前一步,也準備出手了。
得搶。
這回不能再慢了!
他悄悄攢住一枚細小的血氣針,屈指一彈,立即射入陸芊雪的小腿穴位裡。她“啊呀”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好機會!”
魏明雙腿一夾,準備飛出。
可是就在這時,那名持槍青年重重點頭道:“可以!那就談談!”
魏明一下子滯住:“?”
也得虧是遊龍身法十分玄妙,竟然能維持將飛未飛的姿勢,又硬生生收回,否則他現在已經一頭栽了下去。
郝重面露喜色。
“不過你跟我談沒用!”
赤膊青年收回槍,往地上一杵,“你得跟我們當家的談!”說著,他扯開嗓子向外喊道:“當家的!有人找你!”
林中毫無動靜。
赤膊青年不由撓撓頭:“都去喊一嗓子,當家的是不是又迷路了?”
郝重有點發懵:“?”
這不是你們的山嗎?佔了山還不認識路,你怎麽做好山大王?
“關二!別踏馬瞎喊了!老娘聽得見!哪個?是哪個娃找我?”
一襲綠衣從林中飄來,輕身功法不弱,轉眼現出一個姿容不錯、兩手掐腰、露著大大咧咧笑容的綠裙女子。
她梳著凌雲髻,臉頰長而不冗,五官上揚,眉毛細挑,顯得英姿勃勃。
郝重連忙說道:“好……好大……好大王!能不能談談過路的事?”
他也不知道該稱“好漢”,還是“好大姐”了,直到憋出一個“好大王”。
“滾一邊去!”
綠裙女子用胳膊肘向赤膊青年一頂,端詳郝重問道,“什麽好!什麽大!叫我寧三娘!說吧,你要怎麽談?”
郝重一咬牙:“寧女俠!我願奉上紋銀五十兩,而且每次路過,必定上供。懇請女俠饒命,放我等離去。”
寧三娘繞著他轉一圈:“五十兩?老娘盯你半天了,你這做的是綢緞、裘絨的生意吧?這一趟不得賺個上千兩?”
她拍拍一旁的貨箱,掀開一看,果然都是上好的綢緞、狐裘等物。
郝重臉色一變,沒想到他一路這麽低調,連高明的護衛都沒請,到了最後還是被這群翠屏山的劫匪給盯了。
魏明和曲玲瓏裹了下身上的狐裘大氅,原來這玩意兒不止三件。
老郝藏得深那。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行商在外,財不外露,這是最基本的準則。
寧三娘轉過身笑道:“胖東家,這價錢不是這麽談的。五十兩,老娘同意了!不過這眼見就天黑了,老娘心善,見不得你們在荒野裡挨凍,不如去寨子裡?”
她伸出五根手指,笑道,“住宿費好說,一晚上只收你們五百兩。”
郝重張大了嘴巴,囁嚅道:“這……這我覺得還是地上睡得舒服。”
他是打心眼裡不想住這五百兩一晚的黑山寨,這是心頭在滴血啊!
“行啊!”
誰知寧三娘又同意了,擺擺手笑道,“都給我好生請上山去!對了,記得讓這位胖東家睡牢洞的地上!”
郝重臉都白了。
我踏馬說的是睡野外啊!
可是他不敢吱聲了,他怕萬一一開口,寧三娘將他扔到外面睡,但錢還照收。
這時候,他求助性地望一眼魏明和陸芊雪三人,卻見那位名叫魏武的俠客笑意吟吟地將韁繩往匪徒手裡一交。
“我這馬可勞你們照看著,喂好喂飽了,明早起來我還要用呢!”
說著,他拉著曲玲瓏就自覺的站到匪徒的刀前,要多配合有多配合。
郝重:“???”
說好的行俠仗義呢!
殊不知魏明一聽有地方住,又能趁機找到劫匪的老巢,心意就變了。
這既能睡個好覺,又能趁機端了匪窩,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郝重再看向陸芊雪,卻見這位欽天監的當代玄女捂著小腿,一臉警惕地打量四周,仿佛那山林裡還有危險一樣。
她心裡想著:“什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傷了我?好強,竟然直接破了我的護體罡氣,最差也是神元境的強者!”
“不過,對方沒有露面,可能是有深意,未必就是劫匪的人。說不定就是在提醒我不要妄動,先混進匪巢。”
陸芊雪瞬息之間就腦補出一個遊戲人間、修為高深的白胡子老爺爺跟在後面,想借機一舉端掉匪窩的故事。
對了,說不定他正啃著雞腿。
“唔,這雞腿不錯,還有嗎?”
魏明順手摸過一名匪徒手裡的布袋子,裡面是剛弄出不久的叫花雞,他撕下一隻雞腿就在嘴裡啃,味道真香啊。
劫匪:“???”
他瞬間就舉起了刀,敢動老子的雞,我踏馬砍了你!但是他直接被寧三娘一瞪:“行了,五百兩夠買多少隻雞?讓他吃!別說他了,進了山寨的管飽!”
郝重快要哭了。
那踏馬是我的五百兩!!
“哈哈,有意思!”
魏明被這群劫匪憨憨給逗樂了,抓住叫花雞就撕下另一隻雞腿,向陸芊雪問道:“這雞不錯,你要不要吃?”
陸芊雪已經石化了,心想這真是我剛結識的豪俠嗎,怎麽沒心沒肺一樣。
“吃你的雞吧!”
她直接回瞪一眼,不想理會。
還是白胡子爺爺靠譜。
“走嘞!打道回府!”
寧三娘吆喝一聲,那叫關二的赤膊青年立即領著眾人往山上走去。
莊稼漢連忙笑著湊上去,炫耀道:“三娘!三娘!我在茶舍還扒了五個肥屍,喏,三百六十兩,我厲害吧?”
他一副“我是好寶寶”的模樣。
寧三娘眼睛一亮,啐道:“你他娘的司蛋蛋,長本事了啊!不錯,不錯!老娘今天準你去搬一壇女兒紅!”
莊稼漢連忙笑道:“多謝三娘!多謝三娘,我就饞著這個呢!”
旁邊的摳腳老漢吃味,扒拉著手道:“三娘,要不是我演得好,怎麽能將這群肥羊騙過來?你看我這……”
寧三娘看他一眼,擺手道:“行吧,那壇女兒紅你倆分著喝!”
摳腳老漢一振:“得嘞!”
但是司旦旦一下撅起了嘴,本來是獨享的女兒紅,現在就掰成半了。
魏明等人這才知道,原來摳腳大漢和莊稼漢都是翠屏山匪一窩的。
“當家的,這小娘皮倒是長得不錯,還是個獨臂兒,有風情。老子這一個月都憋壞了,到了寨裡能不能爽爽?”
另一個人聽得心癢癢,不過他不好酒,而是好女色,當即就忍不住湊向曲玲瓏,伸手就向她的臉蛋兒摸過去。
魏明目光一寒。
但是就在這時,一抹綠油油的袖光掠出,“嚓”地就扎進了那名匪徒的手臂裡,他“啊”地一聲疼得退到一旁。
寧三娘緊隨袖刀到了近前,伸手拉回刀尾的引線,握刀一斬。
啪啦。
那匪徒的手臂齊根落下。
寧三娘怒氣勃發地掃視一眼全場,揚刀喝道:“老娘再踏馬說最後一次!匪有匪道,人有人道!你們都是流民,老娘收留你們不是為了讓你們當山匪的!”
“誰踏馬再敢亂殺人,再敢動劫來的女人,下一次老娘斬他的頭!”
全場噤若寒蟬。
那名捂著斷臂的匪徒也一下子跪倒在地:“三娘,是我錯了!我踏馬混蛋,以後再也不敢動歪腦筋了!”
他跪著不敢起來,一個大老爺們像是犯錯的孩子,在等家長一句話。
“行了,丟人現眼!”
寧三娘一揮衣袖,走向前面。
那漢子才敢起身,看了一眼曲玲瓏,忍著痛說道:“妹子,對不住。”
曲玲瓏婉兒笑道:“沒關系,你該慶幸是你們當家的搶先動了手。”
漢子茫然抬頭,不明白意思。
魏明摟著曲玲瓏的腰笑道:“有意思,我倒想看看這翠屏山的山寨是什麽個模樣了。這……也是江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