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秋季，天氣一直陰霾不散，像是蕭家人的心情一般。吳為變著法子，想讓蕭書和能開心點，畢竟生活還是要過下去。

　　吳為走後門，花了一年工資買了部海鷗205的照相機。掛在脖子上，來到廠門口，側坐在摩托車上，等蕭書和下班。

　　蕭書和的自行車放在廠門口丟了，最近常順路到齒輪車間，找蕭田野載她回家。還有一個原因是，她發現韓大海一個小夥子，竟然和她一樣貪吃。她只要去找蕭田野，韓大海必然掏出點瓜子、甘草杏乾，有時候還有些很新奇的零食，吳為也沒帶給她吃過。

　　有一次韓大海拿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掏出一顆棕色的糖果，讓蕭書和嘗嘗。蕭書和沒見過，但是那顏色和賣相，著實有點下不去口。但是韓大海極力推薦，蕭書和不好拂他面子，冒著視死如歸的心情咬了一口。其他幾個年輕工友看到蕭書和陶醉的表情，也想要嘗嘗，硬是被好脾氣的韓大海攔著。然後那一盒全進了蕭書和的挎包。

　　蕭書和當時隻覺得這世間還有長得如此醜，吃起來很好吃的東西，醇厚香甜，入口即化。她當即就想起了妹妹蕭書啟之前給他們讀的故事書中的一個人，卡西莫多。外表極其醜陋，內心最是善良。

　　人最怕形成習慣，蕭書和的胃到了點，就想吃點小零嘴。到了齒輪車間門口，蕭田野和韓大海一起走出來。蕭田野看著蕭書和一臉開飯的表情，哭笑不得。大聲對著韓大海說了句，讓他以後不要整天帶著“糧食”，光招惹“饞貓”。

　　蕭書和佯裝嗔怪大哥。

　　“我的車後座壞了。咱倆只能走著回去了。”蕭田野裝作沒看到，想了想對著蕭書和說，“要不你騎車走，我走著回去。”話音剛落，車間會計叫住蕭田野，讓他去總廠財務送一趟工資表。這是個利人利己的好活，蕭田野爽快答應。

　　韓大海拿出牛皮紙袋子裝的油炸饊子，從中拿出一根吃了，其余統統遞給蕭書和。

　　蕭書和靈機一動:“要不我先坐著‘韓師傅’的車，門口我就下來。吳為來接我。”

　　自從蕭書和天天吃韓大海的零嘴，又給他起了新的外號“韓師傅”。倒也不是吃人嘴短，而是廠裡食堂有個“韓師傅”，做的一手好菜。

　　蕭田野說了句，他同意就行，身輕如燕上了車。隻留下路邊的玉蘭花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蕭書和大大方方側坐上韓大海的自行車後座，用手抓著韓大海的工裝衣角。

　　韓大海第一次覺得自行車那麽難騎，手上剛剛吃東西殘留下來的油活著緊張而出的汗，讓車把很難掌握。那一段路，他騎得戰戰兢兢，如芒在背。一路上，眼睛緊緊看著前方，肩膀僵硬，好不容易到了大門口。

　　突然身後的人，抓衣服的力度加大，還喊了一句什麽。韓大海沒聽清，卻被這一下嚇得，一個踉蹌，差點讓兩人摔倒在地上。

　　韓大海身手還算敏捷，連忙跳了車，才發現不遠處吳為穿著皮夾克，半蹲著拿著一個相機。他就看不上吳為這個人，天天不著四六，這麽熱的天，穿個皮夾克，也不嫌熱。

　　蕭書和也跳下車，說了句謝謝，雀躍著向著吳為跑去。

　　韓大海看見兩人圍著相機，嘀嘀咕咕的樣子，特別像早上家門口楊樹上那對喜鵲。而他像是一旁落了單的信鴿。

　　蕭田野到了總廠財務部，乾淨整潔的室內，全是清一色容貌清俊的姑娘，見慣了車間裡的“灰頭土臉”，

倒有些膽怯起來。他交了工資單，轉身就出了財務部的門。　　一抬頭就看到薛副廠長和宣傳部的人向他走過來。薛副廠長拿著一封信，喊住蕭田野:“小蕭，這有封信，我今天在咱們郵局看到了，說是寄來很久，沒人認領。上面收件人是‘蕭’，地址是拖拉機廠。我一想，咱們廠就你們一家姓蕭，我就拿回來給看看是不是你們家的?”

　　蕭田野接過信，看到上面寄件人瀟灑飄逸的“巴赫”兩個字，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讀者》，連忙答應:“是我的。謝謝薛廠長。”蕭田野沒想到，當時只是想要尋找個樹洞，傾訴一下心聲，竟然有了回應，內心驚喜不已。

　　薛廠長打趣道:“你小子可以啊，還認識外國人。那外國人能認識我們中國字?”

　　蕭田野並不想解釋，打了招呼就朝樓下走去。

　　他回到家門口，家裡客廳裡滿滿當當全是人，剛上樓就感受了裡面喜悅的氣氛。

　　樓下居委會王主任一股山西口音，大嗓門響起在屋子裡:“書秧真是有出息。一個女娃娃，考上拖拉機學校。以後這也是要當幹部的咯。我們之前還以為你們家第一個大學生是田野嘞。”王主任是街坊裡的婦女主任，街坊裡的大事小情都要經過她

　　蕭母腰傷未痊愈，半躺在沙發上，語氣由輕松變的少許沉重:“是呀。我們田野本也是大學生嘞。嗨，不說了。今天大家夥能來祝賀，我們也高興。”

　　那時候哪一家考上個大學生，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喜事。街坊鄰居總要來送點禮物，順便沾沾喜氣，尤其是家裡有孩子的。王主任的孫子馬上也要考大學，她一早就拿了些雞蛋和麥乳精，來到蕭家道喜。

　　蕭家小小的客廳裡，鄰居們送來的雞蛋、桃酥、罐頭堆滿了茶幾。

　　不出意料，王春華也在蕭家。

　　蕭田野聽了王主任的話，內心雖起波瀾，但是表面上努力不露出蛛絲馬跡。

　　眾人看到蕭田野，皆是一怔，居委會王主任些微不自然，卻被王春華膩膩的一聲“田野哥。”打破尷尬。

　　“媽，我回來了。”蕭田野聽到王春華的聲音，內心的波瀾像是被颶風“呼”地一下吹散。

　　王春華大大咧咧的說:“田野哥，怎麽樣。我和書秧可都考上的是拖拉機學院。以後咱們可都是同一個番號的戰友啦。還不恭喜我們呀。”

　　蕭田野非常鄭重其事， 彎下腰作揖，給兩個大學生道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們成為社會主義建設者。”

　　這麽鄭重其事倒顯得滑稽的很，惹得眾人捧腹大笑。

　　居委會王主任在一旁看熱鬧，口無遮攔的調笑道:“你看他倆，你唱我和，倒是有點像小兩口兒。春華，這要是你倆成了，樓上樓下，也方便。”

　　王春華雖然性格像是女將軍，但當眾被調笑，臉瞬間紅成了一片晚霞。

　　蕭母上去解圍道:“王主任，沒譜的事那。對了，咱們今年廠裡的金菊花展什麽時候開始?我好叫縣裡的親戚來看看。”

　　居委會王主任本來就是閑聊，隨著蕭母的話茬把她知道的消息線團一樣，鋪陳開來。

　　蕭田野看來今天午飯得在食堂解決，和母親輕聲說了句，就離開了客廳。

　　跟著他一塊離開的還有蕭書秧和王春華。

　　王春華這會倒是不好意思，一直跟在蕭書秧身邊，不發一言。

　　蕭田野主動說道:“你倆這以後就是大學生了。在學校裡好好學習，以後到廠裡那可是技術人才。”

　　蕭書秧卻開口安慰蕭田野倒:“哥，我上大學了，也能在廠裡掙錢，就能和你分擔一些。你以後還是要高考的。你也肯定是我們家的大學生。等我上班了，你就去考學。”

　　王春華此時也是鄭重跟著點頭。

　　蕭田野眼眶濕潤，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以後再說吧。我下午還有活，先走了。”

　　法桐葉子將陽光篩在身上，有一絲涼意。蕭田野的心裡卻是暖烘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