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外面很多戶人家已經開始放鞭炮。蕭田野想起往年的小年夜。北方小年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祭灶，並把又粘又甜的糖瓜先給灶王，粘住灶王爺的嘴，讓他“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每年的這種活動給大家帶來的是，對舊年整理以及對新年的美好期盼。人活著就是個盼頭。孩子們則把這一天當做春節的“序幕”和“彩排”。

　　那時候父親早早的買好糖瓜，天一擦黑，就開始張羅。先放鞭炮，在鞭炮聲中父親把糖瓜一盤、清茶一碗供在灶王像前，點上蠟燭和線香，祈禱行禮後，把灶王像從牆上接下來燒掉，再把茶水潑在紙灰上，糖瓜則由他們兄弟幾個搶著分而食之。只是父親去世後，母親被各種雜事牽絆，省了這一項。

　　不知覺中，蕭田野已經問了五六家還開著的小商店、走了約莫一個鍾頭，快到車站路。遠遠望去，火車站那邊人很多。大多都是外出打工返回家鄉，過團圓年。那邊有一些商店還開著，蕭田野想著過去碰碰運氣。

　　又問了兩個小商店，均說賣完，但是那個店主很熱情，讓他到車站的國營商店看看，那邊會時常補貨。

　　國營商店裡面女營業員穿著酒紅色的工作服，在過年前，頭髮已經被燙成了港台明星的樣子，而男營業員穿著黛藍色西裝，不論男女均是一副高傲的表情，看到那些男營業員，蕭田野就想起《傲慢與偏見》的男主角達西。只是達西後來認識到傲慢是一種性格缺陷，並且拋棄了這種傲慢，不知道這些營業員以後是否會認識到，不過這和他也沒關系。

　　偶爾有顧客詢問，他們依舊眼神輕蔑，愛答不理。蕭田野走到副食區，一眼就看到透明玻璃櫃一個木盒子裡，整齊的擺放著長條狀的芝麻糖，以及南瓜模樣的糖瓜。

　　為了買這東西，走了兩個小時，不知道問了多少家。母親最近脾氣是有點不好，大過年要是能買到，讓她高興一下，就算凍感冒，也是很劃算的。現下看到那糖，眼睛裡就只有那糖，生怕它跑了似的。他眼睛只顧盯著櫃台裡的東西，只是余光看到旁邊的顧客穿的像是接待外賓的領導。

　　他卻顧不上看旁人，指著櫃台裡的糖瓜，說道:“你好，幫我裝一包芝麻糖，一包糖瓜。”

　　櫃台後面的售貨員正和旁邊人在聊天，斜睨了年輕人一眼，臉仰的老高，不耐煩的說道:“沒了。”

　　“櫃台裡不是擺著呢?”蕭田野語調提高了一些，表達不滿。

　　“我說沒了就是沒了。”那售貨員更加不耐煩。

　　這時候站在旁邊的顧客語速不快，聲音很有分量說道:“同志，櫃台裡明明有嘛，你給這個小同志裝一包。”

　　售貨員也是看人下菜碟，不情願的裝好，放在櫃台上。

　　身旁的人正是申廠長。他身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裡面是筆挺黑色西裝，領結整齊的在白色襯衣上。申廠長邊上還站了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蕭田野?”申廠長先開了口，“我沒記錯吧。”申廠長和藹的表情，以及善意的微笑，讓蕭田野不像是第一次見他那種緊張的感覺。

　　兩人寒暄一陣，蕭田野得知旁邊那位是廠裡的副總工程師吳鴻恩。他對這個人沒什麽印象，但是看他這麽年輕就當了總工程師，標準的青年才俊。主動幫他們拿著行李，到廣場上坐上廠裡的汽車。

　　到了車上，申廠長知道這個青年人買糖瓜的緣由，不禁說了句:“是個孝順的青年。

”　　第一次看到申廠長穿的這麽正式，蕭田野免不了好奇的問:“申廠長，您這是有會議要參加?”他聽王春華說他爸最近要開重要的生產會議，便有了上面的問題。

　　申廠長看出來他的疑惑，樂呵呵笑著說道:“這都小年了。我孤家寡人，倒是想開會，別人應該也不願意吧。”蕭田野訕訕笑著。

　　一直沒說話的吳洪恩，也打趣道:“看來申廠長的“拚命三郎”，已經深入人心。”

　　“吳教授待會卻是需要和我開個會。”申廠長笑著回應吳洪恩。而後又對蕭田野說“我們其實是剛在BJ參加完會議，把菲亞特的代表送到上拖，我也要回來過年不是?”車裡暖氣足，申廠長將呢子外套脫掉，又問道:“你知道菲亞特吧?”

　　說起引進菲亞特技術，廠裡工人們對於是那次意大利公司一行人員到廠裡調研印象更深刻。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在廠裡甚是惹眼，好多工人翹班去看熱鬧。

　　而蕭田野是個較真的，自從上次從BJ回到洛陽城，沒事就研究研究廠裡產品。上次經銷商大會那個程廠長說過他們農場之前一直用的國外的拖拉機，他也通過各種渠道看看國外的農業機械發展，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然後思索片刻回答到:“菲亞特拖拉機是意大利的。咱們廠說是要引進他們的大型輪式拖拉機技術。雖然現在小四輪賣的很好， 但是長遠來看，大拖拉機才是發展方向吧。”

　　“嗯，你這小夥子蠻認真嘛，推測的也很對。但是這個說起來容易，向前推進還是有難度的。雖說我們的小輪拖是自主開發的，靠著這個我們廠度過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一個大難關。但是這個有利可圖，全國各個城市很多廠家開始生產製造。我們的優勢慢慢就不明顯。

　　這個菲亞特是咱們廠80年代初就引進的項目，好幾千萬。意大利政府又有一些捐贈，再加之我們農業部爭取了一下，給我們和上拖加了其他幾個項目。

　　這都七八年過去了，我們雖然收到一些資料文件、圖紙及幾台樣機，但關鍵的生產設備如專用機床、大型鍛壓機床等一台也沒收到，我們的人員倒是去意大利培訓了兩批。然而只要涉及國外，很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國內各種政治動向，可能間接會影響到雙方的合作進程。這不，我們明年又要派一批過去進行系統學習，盡快把這個項目拿下。”申廠長說到此，心中暢快了一些。他也覺得奇怪，見到這個年輕人，隻覺得他有奔勁兒、熱忱，或許是想到他參與的“火上澆油”，又或許是想到他半夜為那客戶尋零件那些事，忍不住多說了句。

　　“是嗎?明年還要派一批。”蕭田野知道這可是個好機會，突然想起廠裡傳聞技術比武冠軍的其他機會，難道是這個?

　　“對。”申廠長說完，司機就把車停下了。原來已經到總廠辦公室，申廠長說是還要到辦公室去，讓司機將蕭田野送回家。

　　蕭田野和他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