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林道上積雪之盛,行人尚且難行,就更莫要說是車馬了。
光是清理出一條行之可通的道路來,便不知道要花費多久的功夫。
站在山巔高處,目光注視著山下如若龜行的車馬隊伍,李桐並不著急回返。
倚靠在逐漸粗壯的青松之上,抖落一捧細雪,笑看著眼前和那綠毛松鼠打鬧的小小白鶴。
許是生身父母已然褪去凡性,納靈成妖的緣故。
導致這小家夥從根源上來講,便有那麽幾分血脈不俗的底氣在。
如今兩年時日過去,雖是在李桐堪稱粗狂的放養模式下活了下來。
但卻依舊是那麽小小一隻的幼年模樣,成長速率堪稱緩慢。
而且,亦也沒有什麽去山林當中尋找同類歸群的想法。
整日便是吃了睡、睡了飛,一點都不拿李桐當外人的樣子。
搞得他除了要承擔著飼養木靈的沉重壓力之外,還要擔上養這麽一隻小小鶴妖的負擔。
初時著實是讓人有幾分苦惱,但現在時間一日日過去,李桐卻也覺得就這般挺好。
深居山野不問事,一松一鶴伴長生。
或許,這將是他往後余生裡最為真實的寫照。
“小家夥,快快長大吧!”
李桐抬手輕輕摸著白鶴的頭頂,惹來一陣親昵的亂蹭。
他對著此時尚且年幼的小鶴,說出曾經在腦海裡最向往不過的事情:
“到了那時,你便可以負著我,沿著東來深雪,一路飛往江南盛夏,親眼看一看這人間繁華。”
......
“咚咚咚。”
李桐敲響雲管事居住之處的大門。
“雲老,外邊有人來了,繁車盛馬,也不說是來幹什麽,隻說是來找您的。”
“您看......”
意外的,沒有得到什麽回應。
稍有詫異。
若按往常的慣例,這麽冷的天,老爺子一定會裹著大衣一動不動的蜷縮在暖爐旁。
烹茶煮酒,自酌自樂。
而現在,該不會是......
心頭劃過一陣驚疑,正想推門進去看看情況。
“咕咕咕!”
忽地,頭頂傳來一陣許久未曾聽聞過的鳥鳴。
抬起頭,莫名消瘦了幾分,且身上毛羽光澤有些暗淡的一撮黃,正歪著頭站在屋簷上打量他。
“瘦了些,去哪裡吃苦了。”
李桐笑了笑,將它招呼過來。
一枚蒼青的松子,從指尖當中彈出,輕巧的落入那如若彎鉤一般的鳥喙當中。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鸚鵡總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或許,是初來乍到的那些時日裡,這鳥兒是唯一能和他說說話的存在?
盡管它的目的不外乎是從李桐這裡謀求到一口木靈水,但那種陪伴度過最艱難歲月的日子,總是最為讓人難忘。
他撥弄著一撮黃脖頸間的毛羽,鬼使神差的說道:
“日後我養你怎樣?”
卻見一撮黃像是見了鬼一般從他肩頭撲棱起來,擺著頭尖叫道:
“藏書樓,藏書樓!”
李桐失笑,搖了搖頭,沒有強求。
等他順著一撮黃的提醒來到藏書樓的時候,大門極其恰巧的便在此時被人從外推開。
凌冽的東風卷著細碎的飛雪成了小小的漩渦,呼嘯著撲在從中走出之人的臉面上。
然而,這並不能讓她的美麗與神秘氣度消弭半分。
不知是何時進入沉屙堂,又是什麽時候來到藏書樓的侍女一在後提著她垂落在地的衣裙。
一在前提著盞古樸青燈引路,朦朧的燈光像是祛除了一切汙穢,散發著讓人心生光明的暖意。
李桐低著頭,眯縫起眼睛。
不禁意間打量著被夾在中間的女子,那位深居二層樓至今他也不知姓名之人。
今日的她,似乎和往常格外的不一樣。
白衣勝雪,長發高挽,眉間似點了一縷光明紋,在風雪當中隱綽難見。
手間帶了一串飾品,兩顆龍眼般大小的明珠隨著她的行走泠泠作響。
往日點點的少女神清不見,此刻的洋溢而出的卻是一種莫名的肅穆,以及一種......
“神性?”
鼻間輕嗅著那在風雪吹拂當中卻絲毫不見消減的濃鬱香火味道,腦海當中兀的劃過這麽一個念頭。
雲管事蒼老的身形就跟在她的身後,只不過比之先前有些萎靡的樣子,今日格外的精神。
讓李桐想起了三年前,初見他時的模樣,亦是這般。
“雲爺爺,您當真不和我一同離開嗎?”
女子於風雪當中轉過頭,看向雲管事。
他聞言,輕笑出聲:
“蘇末啊,你瞧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出了這沉屙堂又能幹什麽?”
“不過是為你添麻煩罷了,不去、不去了。”
被雲管事喚做蘇末的女子聞言沒有再勸說。
仿佛她心中早已經知曉了這般結果,此時問出來不過是說個場面話罷了。
微微頷首,似做告別。
隨即轉身看向來了隨著一撮黃而來的李桐,微微探手間,將那鳥兒招呼到了手中。
“你呢?”
“我知你之經歷,是受人誣陷方才被罰於此地。”
“我之家族是當年建立松鶴園的一員,如今我傷勢痊愈,走出此間,是要去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跟著我,不消三年,除卻京城之外,九州十八道,你可任意挑選一處坐鎮其中, 為我管理松鶴園生意來往。”
“而且,我知你修那松鶴殘功,恰好我手中便有當年的一些武道殘篇,說不得便能將其補全......”
李桐看著蘇末淡淡言語,就像是神靈施舍信眾般的神情。
心中還是難免輕歎了一聲,好端端的姑娘啊!
終究還是沒有放下心中的仇恨,一腳踏入了那個漩渦當中。
當然了,這是他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李桐沒有絲毫勸說她大度點、看開點的想法,同樣的對她拋來的橄欖枝也不感興趣。
比起這個,他看著那在蘇末胸口蹭來蹭去的鸚鵡,心頭微微有些嫉妒的發酸。
原來,一直以來是他搞錯了情況。
這一撮黃的主人並不是雲管事,而是這深居於藏書樓二層的蘇末。
“呸,見色忘義的家夥。”
心中輕罵一句,但又看著它一臉愜意的模樣,心中猜想著當真可有那麽舒服?
李桐於心中想了想措辭,給了她答覆:
“多謝姑娘看重了,但我不過區區一微末之軀,如何擔得起這般重任,姑娘還是另請賢能吧。”
“另外,自我到此三年光景以來,雲老對我多有照顧,待我不薄,我卻不能於此時棄他而去......”
聽著他的話語,雲管事平靜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溫暖笑意。
但李桐卻是於轟然間發現:
他自以為雲管事一直是垂眸微闔的雙眼。
自始至終,從未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