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不傻,他當然知道此時集眾人之力針對朱家或是顧家才能使利益最大化,但他也知道世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利益來衡量。
且就算顧徽並不是在孫策酒中下入迷藥之人,這幾個世家豪族的手腳多半也不會乾淨,孫權相信其中一定有他們的參與,但具體是哪一家,是哪一人就不得而知了。
見到孫權如此堅定,魯肅等人也無話可說,他的行為雖然不算理智,但卻意外地讓眾人安心,一個有情有義的君主,可比薄情寡義之主好上太多了。
等到孫權帶著魯肅登門拜訪張昭,正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孫權才覺得有些不對:張昭素來不喜魯肅,自己怎麽把這茬給忘了?
果然在張昭出門迎接的時候,在看到魯肅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但張昭並沒有說什麽,隻將這一主一臣迎入屋內,幾人安坐在席上,看著張昭古井無波的眼神,孫權知道,張公這是對自己一直沒去找他議事而不滿。
張昭心裡當然會對孫權有意見,同為孫策的托孤大臣,周瑜日日出入將軍府是人盡皆知之事,而自己卻遲遲沒有等到孫權的召見,也幸好吳太夫人以孫權年幼有主見為由安撫過自己,才沒讓張昭一氣之下甩手不乾。
至於孫權為何不將被孫策視為‘管仲’的張昭也納入自己的核心圈子,說到底還是張昭日後有著‘帶投大哥’這一個洗不乾淨的汙點。
其實張昭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忠直之臣,在正史中苦諫孫權不要親自射虎、因為孫權經常喝的酩酊大醉而發怒、反對孫權冊封公孫淵而退居不朝,致使孫權盛怒命人以土封門並放火,但就算如此這位老臣也仍不屈從。
這樣一位忠臣,為何在面對曹操時卻變成了‘帶投大哥’?
這其實不難理解,在階級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
面對著高舉漢廷大旗的曹操,一直深受儒學教育影響的張昭生不出半點與朝廷對抗的念頭,而他在原本軌跡中的一系列政治舉措,正是受到階級局限性的影響,畢竟讓儒家學士投降容易,但想讓他們造反卻是難上加難。
即使漢朝廷背後的實際掌權人是曹操。
而張昭不喜歡魯肅,多半也和魯肅揚言要‘建立帝業’有關,只不過不好直說,於是托以魯肅狂妄為由,要說漢末的狂士可是數不勝數,張昭為人也並不刻薄,為何獨獨不喜魯肅?想必魯肅比之常人的獨特就在於他喊出‘稱帝’這個口號。
值得一提的是,後來張昭也意識到了漢朝廷已經是名存實亡,且曹丕已經篡漢自立,所以張昭也並沒有阻止孫權稱帝,仍然獻上賀詞,但卻得到了孫權一句:“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嚇得張昭伏地流汗不止。
如今的孫權自然不會如此,但他也不會將大權分於張昭,雖然張昭能力出眾,但此時的江東正是需要銳意進取的時候,若是讓同樣沾染了腐儒習氣的張昭主政,這對孫權並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能在現在分權,孫權此時畢竟尚未及冠,正是主少國疑、內憂外患之時,孫權一直沒有請張昭入府或是登門拜訪,固然有為了以後在文臣之首的位置上安置他人的打算,但更多的是怕張昭行事不符自己計劃,畢竟許多事情難以與張昭一一具言。
其實這也體現出孫權內心深處對張昭的信任,他並不擔心這樣做會把張昭推向其他勢力,兩人雖是君臣,但同時也是師徒,
孫權不信任秦松、陳端等人,但對張昭卻沒有半點懷疑。 “張公,權早想來看您,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孫權訕訕地開口。
見孫權開口,張昭橫了一眼孫權和身旁的魯肅,翹著胡子說:“將軍時間怕是充裕,只不過是不想浪費在老夫這種塚中枯骨上罷了。”
這話一說完,屋內頓時就冷了場,張昭內心也有些尷尬,他也知道孫權登門是來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自己許久沒見孫權,說不想這個統領江東的弟子是假的,但不知為何當他看到孫權身邊的魯肅時,心中就升起無名之火,說話也尖酸刻薄起來。
“張公,雖然此時不便於您直言,但等權穩定江東之後,必以張公主理內政。”孫權這是心裡話,等到江東穩定之後,他征伐四方時,在內安定江東的話張昭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張公?直接喚子布便是!若是將軍覺得費口舌,隻一個‘昭’字也可,‘昭’來‘昭’去,倒是恰當。”
“權也是有苦衷的……”孫權苦笑道,他還真拿張昭沒什麽辦法,不等張昭再說話,孫權搶先開口道:
“張公還記得那日宴飲之事?”孫權順手舉起眼前的茶碗, 喝了一口覺得有些味怪,咂舌放下。
“哪一日?”
“先兄遇刺那日。”
聽到這裡,張昭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張昭才緩緩開口:“宴飲有何不妥?”
“也許有,也許沒有。”孫權答道。
張昭又沉默了一會,說:“無人離席,主賓皆歡,也算是盡興。”
孫權皺了皺眉:“真無人離席?”
見張昭不回答,孫權又問:“張公此前敬酒從未持兩盅,為何那日如此?”
這個問題就有些直接了,張昭瞟了魯肅一眼,垂目不語。
孫權語塞,只能揮手示意魯肅在屋外等候,魯肅剛走,張昭就睜開了眼睛:“你對魯子敬信任至此?”
見孫權點頭,張昭歎道:“也對,伯符身邊人難信,你也只有這些人可以用了。”
“持兩盅酒相敬的提議,是德謀提出的。”
“程普?”孫權瞪大了眼睛,滿眼不敢相信。
“注意點稱呼。”張昭沒好氣地說,“你猜測有人給伯符下藥了對麽?否則他不可能死在許貢的區區三個門客手下?且不說事無必然,就說這持盅相敬是程普宴中私勸於我,我才同文表、子正如此敬酒。”
“程公為何突然有此提議?”
“那日宴飲伯符也是為了使吳郡顧氏歸心,只可惜就在當日遇刺身隕。”
“德謀之意,讓我們這些文士與他們擺出不同姿態,我與文表、子正如此敬酒之後,顧徽也一定會效仿,便於伯符和顧家的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