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個子高矮,他們看起來都是有覺悟的人,知道自己強盜的身份。
昆特回來,他們還頗為高興,見到一旁的羅文,就訕訕不說話了。
八成是作為首領的昆特有過特別的叮囑。
他們訕笑,羅文也隻笑了笑,在昆特的介紹下算是混了個臉熟。
這時候,昆特帶羅文走出了山洞。
羅文這才發覺,這裡原來是峰頂!
出了山洞就是一個平台,在大雪覆蓋下隱約能看到一條盤山小路通往這裡,只是如今它冰雪被掩埋了,到達此處的唯一途徑就是身後的山洞。
在山頂俯瞰,羅文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他還不曾登上過一座這樣的大山,大地上一片白茫茫,下方的原始森林也能收入眼底。森林承載冰雪,像是戴上一頂白色的帽子,充滿朦朧又宏大的美感。
他忍不住在平台上四下走動,由衷想要看到全部的景色。
不自覺他就繞了一圈,繞過山洞的入口,在平台的邊緣回望來時的路。
此刻,天剛剛蒙蒙亮,太陽還未從東邊的天際鑽出來,西邊一輪皎月還未消隱,能清晰望見它美麗的姿態。
但是!此時此刻!峰頂之上已然有了光!
這天光比夜裡任何時候的月光都要亮的多,卻又不如白日裡的光芒,這一時刻,屬於黎明。
羅文在平台的邊緣極目遠眺,想要望見迷霧山脈,望見鱗人的村落,卻只能看到無邊無際的天空。
下方就是雲湖。
羅文記得,他就是從雲湖的方向登上了血跡山。
可此刻,雲湖卻消失了。
山間的晨霧往上升,這些霧氣飛的很高很高,用盡它們所有的力氣,卻高不過血跡山的山峰。它們在羅文腳下匯聚成一片雲海,一片無邊無際的雲海!
矗立在血跡山的峰頂,在這個小平台上,就像是在天上,居於雲端。
遠方的雲層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在目之盡頭,一輪深紅色的太陽鑽出雲層,從此世間就再沒有更耀眼的事物了。
羅文深呼了一口氣,緩緩回頭,卻又看到了另一幅奇景!
那是另一座高山,山頭覆蓋了薄薄一層雪。太陽出來了,光芒照耀在峰頂上,就為大山描繪了色彩,那是一座金色的山!
半山腰散落了黃菜,像是一座座小塔,太陽升的越高,它們的色彩就越鮮豔。
身後的太陽,眼前的雲端,遠方的金色大山和山腰上的黃花,這一切都像一副不真實的油畫。
昆特就矗立在這幅油畫中對著羅文笑,又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人兒。他微眯著雙眼,太陽的光芒就為他臉上的皺紋染上了金色。
羅文恍惚中有了判斷,或是一種錯覺。他覺得,在昆特那衰老的軀殼裡,也許正隱藏一個極年輕的靈魂。
他越笑越燦爛,說話的語氣不似往常一般豪邁,而是充滿了一種神聖的啟迪感:
“歡迎來到雪跡山。”
羅文走近了他,和他一起欣賞眼前金色美麗的大山。
“你運氣不錯啊!”他接著說道。“這一幕算是雪跡山最美麗的場景了。
“要天氣晴朗,頭頂又剛巧沒有浮雲遮擋,還要選在日出這一時刻。要求很多,所以能看到的人很少。”
此刻,羅文在昆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平和。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血跡山上沒有水。下方的雲湖結冰了,化雪取水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血跡山上的強盜一定很久才會洗一次澡。
事實上,羅文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他們身上稀奇古怪的味道,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但是,每一個人又好像都一樣——他們身上沒有血腥味。
羅文借此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半月前,他初次到祖母家,夜裡透過窗子窺見了一隻車隊,也是約十來個人,其中分了兩個人出來拜見姨母米蘭,身上都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記得祖母瑪拉說過的話——“那支車隊是昆特的人,來送些金銀財寶。”
現在想來,對不上!
因為一個人身上如果有很重的血腥味,要麽是常年見血,比如屠戶,要麽就是新近做了“買賣”。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在不洗浴的情況下,血腥味都不會在半月裡消失殆盡。
而且,作為強盜的老巢,血跡山上竟然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腥味。
所以完全對不上。
那是兩夥人!
羅文想要知道答案。
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詢問昆特:“說起來冰天雪地的,你們是怎麽解決水的問題?
“走了一夜,我想洗澡了。”
昆特聞言撇了撇嘴角:“最多燒壺水給你洗把臉。
“我們用水不容易,都是挖了雪化開。
“山上的兄弟最久的有半年不洗了,你來了我這,可沒那麽好的條件。”
答案出來了,看樣子的確是兩夥人。但還需要確認。
羅文想了想,突然問道:“我聽過一個傳聞,說是你立了規矩,只收錢財,不傷人性命, 只是最近傳聞好像變了,都說你大肆屠戮,一個不留,但我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願意做一錘子買賣的人。”
“傳聞之所以是傳聞,就是因為它不可信。”昆特笑道。
“是嗎?我想想問問你們半月前的夜裡下過山嗎?”
話說到這裡,昆特就算再傻也反應過來了,何況他不傻。
他扭頭望著羅文,冷冷道:“你想說什麽?”
羅文不受他的影響,只是平淡道:“半月前,夜裡,有一隻車隊從雲湖方向來,他們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給我們一家送了兩袋東西,我沒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麽,只聽說是金銀財寶。”
昆特的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徹底拉了下來,沉寂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道:“半月前我們下過山。
“那天剛好有了生意,是一個小型的商旅。我們拿了一袋珠寶,兩大袋酒肉,多了沒動,也帶不上山。
“人,我們沒殺。
“殺他們,我一個人足夠了,不會有活口,也不會沾血。”
羅文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也就沒有再說一個字。
半月前,姨母米蘭早晨才歸來,她身上就有很重的血腥味。
一旁的昆特卻開始自說自話:“傳聞早在五月前就有了,我乾這一行就有壞名聲的打算。
“現在看來,是我大意了。
“能瞞過我的人不多,我從前下山也沒有聽過出現另一個車隊的消息。
“應該是最近的事,看樣子是不打算瞞了。
“等下一次生意吧,我倒要看看是多大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