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旅程獨自一人，黑暗的隧道比羅文想象中還要長一些。

　　他已經蛻變，不再近視，卻也失去了目人出色的眼睛。

　　但是在黑暗中行走，眼睛的作用其實很小。

　　在以前，羅文都在學他的父親伊萊，伊萊能在黑暗中行走，為了更像他的兒子，羅文也在黑暗裡行走。

　　但那個時候他做了弊，目人的眼睛能在黑暗裡看得見，即使殘次如羅文，也能在黑暗裡看的見。

　　現在不用了。

　　他找到了訣竅。

　　原來眼睛的作用真的不大，只要在黑暗裡不畏懼，行走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伸出手撫摸岩壁，質感尖銳，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一處隧道。

　　他想到了，也許在幾千年前，尤朵拉就已來到這裡，她控制著麾下的屍怪大軍，在群山之中硬生生挖出了一條通往死亡君主葬地的隧道。既方便她行竊，也方便她逃離。

　　前方有光。走出隧道，皎潔的月光在照耀。

　　天上飄起雪花。雪花是白色的，現在羅文能看見這美麗純淨的色彩。

　　是冰雪節到了！

　　長夜之後就是冰雪，這一天的雪勢最小，路面微微積雪，最松軟，也最美麗。

　　在雪夜下，羅文拔出了腰間的短刀，端在胸前細看它的色彩。

　　尋常的木質刀柄，銀色刀刃很薄，刀尖銳利。“真普通。”

　　腰間的牛皮刀鞘是褐色的，還有汙漬。

　　體內的力量在湧動。

　　發現:【伊萊的短刀】，被“誓言”祝福的短刀，鋒利無比，永不損毀。

　　發現:規格內，可平衡，弱化為【胡言亂語】

　　收集:【胡言亂語】，你的語言擁有魔力，不著邊際的話語也許會成為真相，代價是“一點點”生命。

　　短刀歸入牛皮刀鞘，羅文悶著頭往前趕路。

　　雪越下越大了。

　　沒走多遠，地上的雪竟飛了起來，它們在羅文眼中形成一個女人，長得又高又苗條，穿了一件雪白色的大衣。

　　她的耳朵上有一圈連一圈的紋路，就像樹木的年輪，就像……尤朵拉！

　　她耳朵上的年輪比尤朵拉要少上許多，看起來也比尤朵拉年輕漂亮。

　　她的到來不同尋常，羅文也能看到她的不同尋常。

　　發現:【雪皇】　　，規格外，不可平衡。

　　苗條的女人也看見了羅文。羅文手扶著刀把，笑呵呵向她招手，走近了她。

　　“你真漂亮，我能為你效勞嗎?”

　　“我覺得你不行。你太醜了。”女人笑呵呵回道。

　　羅文剛蛻變，的確很醜，他臉上盡是死皮，也不清理，就這樣一路走了過來。

　　不等羅文回答，女人就自顧自說道:“你看起來很勇敢，手撫在刀柄上，你想殺我。”

　　羅文訝然。他笑了笑:“有這麽明顯嗎?”

　　“再明顯不過了。”女人笑道。

　　他們都在笑，笑起來卻不一樣。女人笑的很淺，卻很溫柔，羅文的笑很熱烈，卻顯得假。

　　笑著笑著，羅文不笑了。他臉色漸漸歸於沉靜，像是平靜的潭水。

　　“你笑起來真好看，難怪我在你面前掩藏不住，我太假了。

　　“你是春神湖的女妖對嗎?我剛剛見過另外一個女妖，沒你漂亮。”

　　“謝謝。”女人笑道。“你說的是尤朵拉對嗎……”

　　“我……”

　　沒有絲毫征兆，羅文拔刀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剛猛的人，

復仇在他看來不止是殺一個人，而是殺光！　　縱使敵強我弱又有何妨，難道仇恨就應該被放下嗎?

　　絕不可能！父親伊萊贈予的白銀騎士就是羅文的底氣，他曾見過那個男人對抗名為死亡君主的怪神！

　　如今那個男人死了，他相伴二十多年的親人，死在他身後黑暗的隧道裡。隧道裡羅文沒有哭，他只是要復仇而已。

　　復仇……就是世間最正當的事情，無所謂對錯，僅為了流血，僅此而已！

　　可是他用盡所有揮出的刀被接住了。

　　女人的手掌握住刀刃，讓刀刃不能再往前遞劈向她美麗的臉蛋，她的手在流血。

　　看見流血的手掌，她挑眉訝異了一刹那。然後溫柔地笑了起來，說她還未說完的話:“我是她的仇人。”

　　“我叫瓊，你叫什麽?”

　　說著她松開了刀刃，天上的飛雪飄向她的手掌心，落在她的傷口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就愈合了。

　　羅文有些看不懂她。這個女人對染血的刀鋒可以輕描淡寫，也能對上一刻拔刀的敵人溫柔輕語，他二十多年裡還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不是女人的對手，即使賭命也不可能贏。

　　他把短刀收回腰間，不再考慮做無謂的嘗試，而是手撫刀柄，平靜道:“我叫羅文，鱗人。”

　　“我知道。”女人輕笑起來。

　　“你看起來有些髒，也不太好相處。”

　　說著她竟走近了羅文，伸手去撫摸他的額頭。

　　羅文再度拔刀，卻被她用另一隻手中按住了，刀拔不出來，只能放在刀鞘裡。

　　“別動。”她說道。

　　她的手很冷，也很輕，像是飄在天上松軟的雪。

　　她輕輕地靠了過來，在羅文的前額上吻了一下。

　　這一吻就像是冰，羅文隻覺處在一個雪堆裡，他不能動了， 就像是寒夜裡被大雪掩埋的幼獸。

　　一陣風吹來，他臉上身上，那些褪下還未扒乾淨的死皮就隨風飛舞，和天上的雪花飄在一起。

　　他變得很乾淨，像是初生洗浴後的嬰兒。

　　自稱瓊的女人往後退了兩步，欣賞她的傑作。

　　“你怪好看勒。”她輕柔地說。

　　然後肯定道:“你還很精神，又年輕，應該不超過二十歲。”

　　羅文又能動了，眼前的女人真的沒有惡意。

　　但他屬實看不懂這個女人的心思，她耳朵上的年輪一圈又一圈，大抵就是她複雜的內心。

　　羅文只能想了想，道:“不年輕，按照記載，我的生命已經走過一半。”

　　“那你不是要接近三十歲了?”女人第一次在口頭上表示出驚訝。

　　“你讓我想到一個人。”她頓了頓，緩緩道。“荒古龍君，我只在文獻裡看過他的傳說故事。”

　　“但你應該不是他的載體，你大抵是從那邊來。”

　　瓊說著指向羅文身後的隧道。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然後輕輕一笑。

　　“事情開始變得複雜了。

　　“尤朵拉沒死，死君蘇醒也不追究，你又走出了迷霧山脈。

　　“我有理由懷疑你是荒古龍君選中的載體。

　　“可惜迷霧山脈深處我還沒資格進去，那就隻好下次再見了，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化作雪花。

　　羅文抬頭望，只能看到一輪皎月和月下的飛雪。

　　女人走了，和她來時一樣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