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

　　永恆地黑暗才是夜的旋律，遠離人群的荒野上，沒有好心人會點燃火焰照亮前方。

　　羅文從夢中醒來，他還伏在馬背上，熊皮大衣蓋在身上。

　　雨幕鋪天蓋地，他睜開眼睛，雨水就流進去潤濕眼眶。

　　這場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蓋在身上的熊皮吸了水，很沉重。

　　雨水冰冷，身上也是冷颼颼的。

　　胯下的亡靈馬不知疲倦，一股未知的力量支撐它不停息地行走。羅文在馬背上坐正了，佩戴的熊皮護腕濕漉漉的，能擠出水來，他隻好用手胡亂擦拭眼睛，排除眼眶中的雨水。

　　他抬起手臂那一刻才反應過來——右手還提了一個頗重的陶罐。

　　不是夢，方才他真的去到扭曲林地了。

　　他在雨中往後看去，身後的馬背上還綁了一口袋黃菜卷。完蛋了，只怕要發霉了。

　　往前看去，他已經走出扭曲之森，正式踏入南國的邊緣。這裡是一片荒原，放眼望去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夜雨中也沒有光，也就鑽不進影子裡去。

　　但路還是要走，夜路和雨路也要走。羅文打起精神，他把手中陶罐和身後的一口袋黃菜卷綁在一起，又用熊皮大衣將它們蓋住。

　　這大概沒什麽用，但能少淋一些雨也是好的。

　　做完這些，他就又趴在馬背上，在雨中輕輕睡去。

　　半夢半醒，睡的並不踏實。

　　好在鱗人的體質不同凡響，他們一族對雨的喜愛和親近也不同凡響，在雨中和水中，只會讓他們感到愈加舒適。

　　……

　　這場雨提示寒冷的時節已經過去了，溫暖的季節到來了。

　　白日醒來時，剛開始還好好的，接近中午，太陽就愈發大了，地上的水跡很快被蒸發，天氣又悶又熱。

　　最難受的還是頭頂的太陽，對羅文來說就是熾熱無比的火球，他熱冒煙了。

　　這並不誇張，太陽烤乾他身上的雨水，令他的皮膚變得乾燥，漸漸地，乾燥的皮膚有細微的煙氣升騰。

　　才過多久?暗黑血統帶來的輕度畏光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是因為……冰雪時節過去了嗎?

　　前方出現村莊的輪廊，不遠處躺著一具衣衫襤褸的屍體。

　　羅文將熊皮大衣頂在頭頂，遮擋天上的日光。坐下的亡靈野馬顯然不畏懼陽光，它在日光下無礙行走，托著羅文經過地上的屍體。

　　一切都剛剛好，羅文一經過，屍體就從地上搖搖晃晃爬了起來，他成了一個亡靈，一個最羸弱的、無意識的亡靈。

　　羅文見證了他的誕生，不過與他無關。因為新生的亡靈並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搖搖晃晃往前方走去。

　　沒有對比就不知道優劣，坐下的亡靈馬走的很穩當，還很快，一點兒也不晃，將後方的屍體甩的遠遠的。

　　看來在亡靈的世界，誕生的早也是有好處的。

　　羅文進了村莊，後方的亡靈也緩緩跟來，他們是一個方向。

　　村莊破敗，到處都是不知名種族的屍骸，都是新死不久的人。

　　隨著羅文走過，偶爾一兩具屍體爬起來，成為亡靈，他們搖搖晃晃，同羅文一起往南國腹地走去。

　　這是羅文進入南國境內，在傳說中的千國之國所見的第一個村莊。

　　地上的屍體種類繁多，有家養的小獸，也有人。這些人很不一樣，大都保留了部分野獸的特征，或多毛，或是脖子上頂著一顆狼頭，或是有虎尾。

　　這裡是南國的邊境，交界於危險神秘的迷霧之森。

　　一路上少有活人，有也是面黃肌瘦，多是婦孺老人。羅文騎著散發腐爛惡臭的高頭大馬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無神的雙眼就直勾勾盯著羅文，那空洞的眼中，裡面什麽都沒有，沒有失望，也沒有希望。

　　他們就在道路兩邊，身後是他們的房子，或坐或站，緩緩扭動著脖子，眼珠跟著羅文轉。

　　在他們面前，在地上，躺了許多無人認領的屍體。

　　羅文從一個母親面前走過，那“雄壯”的母親就用寬大的臂膀緊張護住身下孱弱的孩子，羅文在馬背上俯視她，她就虛弱地低下頭。

　　她身上有血跡，有傷痕，衣衫也被撕爛了，衣不蔽體。

　　這些人，就連亡靈也懶得理會。也許是因為這些蘇醒的亡靈和傳說中並不相同，某些存在給了他們期望，要他們去一個地方，找回一樣東西。

　　他們和沿路的活人涇渭分明，不像傳說中那樣對生者充滿厭惡，只是自顧自往南國腹地走，同羅文一個方向，像是沒有情感連野獸都不如的傀儡。

　　羅文注意到，這個村莊之中，許多面黃肌瘦的活人身上的肌膚都在潰爛，像是得了同種類型的疾病，也有人在咳嗽，或是突然癲狂大笑，然後沒了呼吸直挺挺死了。

　　在更前方一些，活下來的人已經不在乎道德，他們兩三人為一群聚在一個角落裡，離他們不遠處的屍體被啃的很爛， 露出的白骨上還有牙印子。

　　他們也看到了羅文，一雙雙掃來的眼光中沒有半點生氣。

　　他們掃視著，看到了馬背上的大口袋和陶罐，還有……馬！

　　有肉吃！真正的……肉……食物！

　　他們已有多久沒有吃到這樣的“食物”了?

　　他們已餓的發暈，被瘟疫帶來的對死亡的恐懼傷害了精神，太需要真正的食物安撫他們的腸胃和心靈了。

　　畢竟……同類不好吃。

　　不約而同地，他們都站了起來，緩緩逼近，無聲地看向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羅文。

　　有些人還提了刀，或是拿了一個順手的木棍。

　　如果在往常，他們一定知道會知道羅文並不好惹，從別在他腰間的雙刀和獨身闖蕩未知的經歷就能看出來。

　　但現在，他們不在乎，在賦予注定死亡的瘟疫下，未來只是一眼就能望穿的死水。

　　他們現在隻想吃東西，吃正常的、新鮮的東西。

　　那些眼睛裡散發的是赤裸裸的冰冷和死寂。

　　坐下的亡靈馬好像能感覺到羅文的心情，這是暗黑血統賦予羅文的才能。這匹亡靈馬隨著時間，漸漸有了微弱的、趨近與野獸的智慧。

　　掃視著周遭冰冷的、饑餓的人們，羅文從馬背後拿出了陶罐，將封口打開，他高高舉起來，清甜的蜜的香氣就飄飄揚揚。圍過來的人們都聞到了，他們的眼睛被死死吸在了陶罐上。

　　羅文撒開手，裝滿蜜的陶罐就從空中掉落，周遭的人們紛紛湧過去，湧向陶罐落向的地方，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