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局長,你還是什麽都不打算告訴我,對嗎?”總局裡,江田站在馬智行面前,他那張布滿皺紋的面孔似乎越發蒼老下來,黑色的瞳仁也失去了光彩,“上級的命令究竟是怎麽回事?就跟三年前一樣,強行叫停……難道是因為我們觸及了一些……”
“夠了。”馬智行打斷了他,臉上再沒有一絲耐心。他背過身去,無意間瞟了一眼房間裡的攝像頭,“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關於你的問題,我無可奉告。你現在的權限根本就不配與我私談,我已經看在交情的份上破例一次了,如果你來就是為了這點問題,那請回吧。”
“哼……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份職業變得這麽黑了啊……”他苦笑地說道,“行,那我接下來的回答和第五揭一樣,我也不幹了。”他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
“既然這樣……那滾吧。”馬智行發出了逐客令。
江田無奈地搖了搖頭,一直插在兜裡的手終於抽出。或許是十幾年來的交情吧,江田出乎意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著他魁梧的身軀消失在門口時,忽然,馬智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他,便匆忙接通了電話,並把門帶上了。
“老馬,事情辦的怎麽樣了?”電話那頭是“老板”熟悉的冷酷的聲音。
“是。江刑警已經被我打發走了。恐怕他們都注意到那回事了,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的就是。”
“還有呢?你沒做其他事嗎?”
“不,已經提前跟上級打好招呼了。告訴他們如果有人來舉報關於毒品的事情,不要輕信,我跟他們說這可能是一個騙局。這樣的話那倆人要是想跟上級舉報我們的行為……即便上級那頭不會明擺著反對,多少也會留個心眼。畢竟我的級別在這,我話的分量在這。”
“很好。”“老板”讚賞道,“下一步,最好去電信公司那邊監聽他們的通話,明白嗎?以你的權限,這應該不成問題吧?”
“可以是可以……但……‘老板’真的要搞得這麽複雜呢?直接把他們……”
“我也想。但在乾完‘金庫計劃’前,盡量不要引發太多事為好……畢珊敏死了,然後又死倆刑警,這倆刑警還參與過畢珊敏的案件的調查……民眾這不懷疑才怪呢……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辦他們。”
“是,我明白了。”
……
離開了警局後,江田的情緒一直十分低落。突然,他的電話響了。
“喂,王哥?”
“嗯,是我,江田。畢珊敏的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接著,他把有關結果報給了江田。
“這樣啊……行,我明白了。”江田把記得滿滿當當的記事本放回口袋,“另外……”
“哦,對對對,我怎麽把這事忘了?”王吾秋笑道,“你上次打電話拜托我調查的20年前的那具焦屍的身份已經查到了……真的很麻煩,因為幾乎燒得只剩骨頭了……不過,我最後還是通過大腿骨上的傷痕確定了死者。”
“是誰?”江田問到。
“額……此人名叫……‘第五海闊’啊……好怪的名字。”
短短一句話,卻讓江田有如遭到了晴天霹靂:“你說……他姓‘第五’?”
“對,真奇怪……第一次聽說國內還有姓‘第五’的。額……我看看……這人是杭州的一名警官,入警時間是1997年,殉職時間是02年那次跨省行動。
另外,他的妻子名為林謝紅,於2001年因患肺癌病逝。” 江田還不敢完全確定是不是他父親,直到聽到這句:“他有一子,叫……‘第五揭’。”
刹那間,江田的大腦只剩空白,無盡的空白。他仿佛浸泡在直徑160億光年的牛奶宇宙中,似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聽不了任何東西。
“喂,喂?江田?聽得聽得清嗎?”王吾秋焦急地問道。
“嗯,嗯。”江田勉強緩過神來,機器般回復到。
“啊,那好,先這樣吧。”語罷,王吾秋掛斷了電話。
江田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思緒卻回到了二十年前,回想起那次行動,還有他最不堪回首的失誤……他害死了那麽多警員……
寒風呼嘯著,叫囂著,似乎嘲笑般鑽進江田的衣服裡,叫他冷得發抖。
“冷,真他媽的冷。”他無聲地念叨著。
枯黃的樹葉從枝頭落下,飄到他的肩膀上,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
“我在哪?”皓月這樣喊道,環望著四周,映入眼簾的只有無盡的黑暗,而她,只是著片漆黑的宇宙中的一粒沙子。顫抖著,恐懼著。
“皓月?”她忽然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先是一怔,然後猛地轉過頭去。
米娜站在身後,笑盈盈地看著她。
“米娜?你怎麽……”她脫口而出,走上前緊緊的抱住了她,生怕她會消失似的。終於松手後,她擦了擦眼淚,仔細端詳了一番。她還是那樣纖細,似乎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跑。潔白的臉上掛著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是記憶裡的樣子。
“可是,你不是已經……”皓月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疑惑地看著她。
“對啊,”她臉上還掛著笑,笑得那樣燦爛,又那樣詭異,“我死了呀。”她用唱歌般的語氣說著,十分甜美,卻讓皓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一直都記著呢,你這個殺人凶手。”
一陣暈眩,自己好像置身於高樓之上。她低頭看去,手上沾著鮮血,而米娜,躺在樓下的血泊中,像是睡著了一般。
誒?誒!
皓月驚聲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啊!”
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天花板。
她坐了起來,看了眼鬧鍾,2月25日,星期四,早上八點。
她伸手想把被子拉開,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冷,好冷……”她夢囈似的說到,蜷縮成一團。
自從前幾天的審訊後,她就一直在做和米娜有關的夢。有時是夢見和她一起訓練,有時是一起在舞台上表演,再來就是夢見那次爭吵,以及……
她打了個冷戰,披上了外套,卻還是帶著哭腔說道:“怎麽這麽冷啊!”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的精神似乎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巨大的壓力似乎逼迫著她跳下萬丈深淵。
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降臨了。
她突然收到了虞文姬的短信。雖然她仍然沉浸在悲傷的海洋之中,但還是拿起手機。
虞文姬:皓月,你在嗎?
皓月連忙回復道:“嗯,我在。”
虞文姬:我覺得……你是不是該把那件事說出來了?你隱瞞了三年,也就背負著那罪惡的十字架整整三年……那種羞愧和罪惡感足以讓人窒息啊。
不知為何,著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敲擊著她心靈最薄弱的部分。
吳皓月:是……我是有這種感覺。
虞文姬:那我認為你應該說出去啊。哪怕站著死,也比跪著活要強吧?
“你根本就不明白!”皓月吼道,“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她突然想起對方根本聽不見自己說話,這才飛快地冷靜下來。
吳皓月:我知道關於米娜的事都是我的錯,也知道虞姐你是米娜的發小……正因如此,我才獨自獨自背負這份罪惡……或許這也是我贖罪的方式吧,讓自己痛苦地活著。
虞文姬:真是愚蠢。愚蠢又自私。你難道認為只要自己吞噬這份痛苦就萬事大吉了嗎?你知道米娜的親人、好友每天也都活在痛苦和悲哀中嗎?
皓月的心“咯噔”了一下。她說的完全在理。
虞文姬:而你甚至不願意給他們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這還不夠自私嗎?
皓月不敢回復,她的決心正一點點被撼動。
虞文姬:更何況,你也清楚自己正從事著什麽肮髒的交易,販賣著毒品。如果你把這種罪惡感也當做贖罪的方式,那就更愚蠢了。你知道我國作為一個禁毒大國,在打擊毒販上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嗎?你知道中國緝毒警的死亡率是其他任何警種的4.9倍,平均壽命只有41歲嗎?
虞文姬:既然你會為自己犯過的錯而後悔,就說明你還有點良心。那麽,看到我所說的一切,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吳皓月:夠了。我明白了。
她關掉了微信又躺回床上,把外套的拉鏈拉得更上了,就在這時,一張卡片掉了出來。
是上次審訊時,哪個年輕的刑警給她的,印有他的電話號碼的名片。
“吳皓月,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嗎?”她小聲問道。
她的心裡燃起了火,燒盡了曾經的愚蠢和自私,留下名為勇氣和力量的光明。
她用顫抖的手撥通了電話。
……
江田回到自己新租的公寓,發現第五揭正站在門口。
“啊,第五揭,有什麽事嗎?”他用過分熱情的語氣說道,心裡卻盤算著要不要把有關他父親的事告訴他。
“是。聽好了江田,”他深吸一口氣,“我們的通話和短信渠道,可能都被監聽了。”
“監聽?難道……”江田一開始很不解,但很快便理解了一切,“電信公司……你是指……他們會利用警局裡的勢力,打著查案的幌子監聽我們?”
“嗯。”第五揭點點頭。
“這可真是不得了。”江田說道,“我猜猜,竊聽器打探到的?”
第五揭聽了後,那張嚴肅的臉露出微笑。“沒錯,我還想問你是怎麽把竊聽器裝到馬智行身上還沒被發現的?”
“這個……怎麽說呢,小伎倆罷了。”江田也咧開嘴笑了,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鑰匙要開門。
突然,他看到手機短信,笑容凝固了,手也搭在門把上不動了。
“又怎麽了?”第五揭問。
“他們……還是快一步。”江田喃喃自語道。
“哎,不是,你把話說明白點行嗎?”第五揭有些惱火地問。
“是這樣的,我之前向高層舉報了毒品販賣和警局勢力的問題。當然是馬智行以上級別。而現在上層的回應是必須要我們拿出證據證明有毒品販賣一事,不然……以前只要涉及到有關毒品的事,不管有沒有證據緝毒警都會來調查的……”
“原來如此……這就麻煩了……要證據啊……”第五揭也苦惱了起來。
……
“滴滴滴”警報聲突然響起。馬智行剛通過“老板”的房間門口,那個金屬探測器便叫了起來。
“別動!”“老板”吼道,從沙發上站起來,迅速走到馬智行跟前,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他的眼像X光一樣銳利,正面沒有什麽發現,他便示意馬智行轉身。很快,他便在馬智行的左肩下方找到了一個紐扣大小的黑色玩意。
“這是……”馬智行剛想開口,就被“老板”打斷。“老板”看著這玩意,先是一愣,隨及大小起來,一邊笑一邊把它扔到地上,一腳踩得粉碎。
“剛剛還說能不惹大就不惹大……結果他們直接來竊聽了是吧……哈哈哈哈哈……”
馬智行感覺“老板”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這樣警覺,又有這種行動力……不行,這種人,還是盡早抹除為好……”他獰笑著說道。
……
“嘖。”第五揭小聲罵道。把耳機拿了下來。
“被發現了?”江田忐忑不安地問。
“嗯……剛剛還誇你藏的好呢……就被發現了。”
“唉。果然假裝拍他肩膀時乘機安在背後還是太明顯了嗎。”
“不,我明顯聽到了‘滴滴’生,馬智行恐怕是經過了金屬探測器才發現的。”
房間裡的氛圍瞬間嚴肅起來,連空氣似乎也凝固了。
“沒事,好歹排上了一點用場不是嗎?”第五揭反倒安慰起江田來了。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喂。”第五揭謹慎地問道,他沒忘自己的通話可能正在被監聽著。
“喂,是刑警先生嗎?我是吳皓月。我有事想跟你面談。請問可以嗎?”
“可以,在哪會面?”第五揭乾脆地答道,一點都沒有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