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事不能在電話裡講呢?非要約到咖啡廳裡面談……”第五揭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換了件外套。雖說最近天氣有所轉暖,但涼颼颼的風吹在身上總是都是不好受的。
“別念叨了。如果我們的推理正確,吳皓月應該也是那個毒品組織的一員……她多半也知道你的電話可能被監聽的事。哼,照這樣來看,她倒也是個聰明人。”
“確實。仔細想想,她要真有什麽重要的事在電話裡講了,被那群人聽到就不好了。”第五揭已經走到了玄關,正在穿鞋,“所以,江田,你不打算一起去嗎?”
“不去。”他語氣強硬地回復道,翻開記事本,“我正打算把這起案子梳理一遍,看看會不會有什麽新發現。”
“那行。”第五揭說道,手向門握把伸去。
“哦,對了。我想起來法醫的鑒定結果還沒告訴你。想知道不?”江田突然問到。
“法醫鑒定結果?你是怎麽知道的?在收到結果前我們就退出調查了不是嗎?”
面對第五揭的一連串問題,江田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確實,有個事沒跟你講。我有個朋友,他就是法醫,所以屍檢的結果是他私發給我的。”
“這樣啊?那線索肯定是越多越好……反正現在離約好的時間還早……你說嘛。”他又脫了鞋,走回屋內。
“其實也沒什麽很大的發現。”江田饒有介是地清了清嗓子,翻了翻記事本說,“就如我們最開始判斷的那樣,在死者胃裡發現了安眠藥的殘余成分。死亡時間就是在6:30至8:00之間。頭部有明顯被管制刀具刺穿的痕跡,推測凶器長度在在22~30厘米之間。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死者腹部同樣被刀具貫穿,而且同樣足以致死。”
“是嗎?這可就有點意思了。”第五揭的眼睛瞬間銳利起來,低頭沉思起來,“同時有兩處致命傷?這倒是挺少見的。”
“對你而言多半是。不過對我而言嘛……這種情況也不是沒見過。有些心理變態或是極度仇視死者的人確實會做出這種看似沒有意義的舉動。不要說兩處致命傷……有十多處刺得很深的刀傷的屍體我都見過。”
“也是,畢竟您老都從事這一行20來年了……不過……”第五揭的注意力從畢珊敏的案子轉移到江田身上,“我倒是一直想問,以您的行事能力和資歷……不應該只是個專案組的組長啊,起碼應該跟馬智行一個級別才對吧?”
江田聽後,竟變得有些不安。那雙黑色的瞳孔間閃爍著猶豫和悲傷的光彩。雖然他一瞬間就調整好了表情,但這一細節還是被第五揭準確捕捉到。
“您對我隱瞞了些事,對嗎?”第五揭犀利地指出。
然而,他能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安靜,這個房間裡只剩下安靜。只有窗外的麻雀偶爾叫兩聲,聽起來格外刺耳。
“不想說……是嗎?哦對了,您妻女呢?”見江田顯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為了打破安靜得有些尷尬的氛圍,第五揭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你現在的處境自己也清楚吧?萬一親人被那群家夥威脅的話……”
“放心吧。”江田似乎也為能遠離剛剛的話題松了一口氣,“女兒在國外讀博,她媽擔心就跟著去了。不可能被那些人要挾的。”
“這樣啊……那就好。我的話……哼,也沒有親人要當心安危的。”他平靜地說出這番話,眼神裡潛藏著的淡淡的憂傷卻出賣了他。
江田覺得這比第五揭認真時老鷹一般銳利的雙眼還叫他難以直視。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在心裡默念道。
……
北方的烏雲聚在一起,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雨。空氣悶得人發慌,寒風也跟小刀子似的割著行人的臉。匆匆飛過的不知名的鳥是最忠實的氣象員,唧唧亂叫,播報大雨將至的情報。
不過,第五揭現在可沒心思在意下不下雨。在去見吳皓月前,他一直在思考畢珊敏一案。他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但每每深入思考時,江田那張苦悶的臉總會插進來打亂他的思緒。記得上次他這般對自己有所隱瞞是在二月二十二日晚上,他接到了那通奇怪的電話……
等等,二月二十二日?
他飛快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開始搜索。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當時在便利店的電視上看到了一個很像畢珊敏的演員。她有演戲嗎?
出人意料,真的在畢珊敏的個人資料上找到了一部最近開播的電視劇。那是一出古裝劇,裡面的女主角就是她,而最讓人在意的是這部電視劇的播放時間,上面顯示是每周五晚上六點播出一集。
而余梓傑母親卻告訴他們,案發當天晚上,她在和余梓傑看電視。
案發當晚是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他記得很清楚,謝瑩家用的是有線電視。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他查了一下二月二十一日的播放列表。果不其然,晚上沒有播放那部電視劇。
不不。第五揭自嘲般笑道,心想: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謝瑩和余梓傑當天看的就是這部電視劇。只是我胡亂的猜測吧。
“哎?您是……刑警先生嗎?”
第五揭聽後連忙抬頭看去,一個老太太正站在面前。不知是不是精神面貌良好的緣故,第五揭感覺她那鵝蛋形的臉展現出她過去的娟秀。
來者正是謝瑩。
“呵。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第五揭小聲嘀咕道。
“我都聽說了。警方跟我說梓傑跟那起案子無關對嗎?”她臉上一派喜氣洋洋的樣子。經她一講第五揭才想起來,畢珊敏的案子多半是被警方內部的勢力壓下去了。
不過,既然正好碰上了,索性問個清楚吧。第五揭這樣想到,在手機上找到一張畢珊敏的照片,拿給謝瑩:“不好意思,請問這照片上的人您認得嗎?”
“哎呀,這是……這不是那天電視上那個人嗎?”謝瑩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對,就是案發前一晚,我和梓傑不是在看電視嗎,那電視劇的女主角好像就是她吧。”
“您確定?”對於這樣的意外收獲,第五揭欣喜若狂,卻故作鎮定,平靜地問。
“別看我70多了,記憶力可好著呢。梓傑他也遺傳了我這一點。”她說這話時,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驕傲的樣子。
“原來如此,多謝了。”第五揭又看了一眼時間,“啊,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語罷,小跑著消失在拐角處。
“滴答”。
就在這時,雨滴落下來了。
“真討厭雨天。”謝瑩喃喃自語道,失落地盯著第五揭消失的拐角。她又想起了那次葬禮。
……
“很抱歉這麽早就約您出來,刑警先生。”皓月雖然臉色慘白,但從說話的聲音裡能聽得出,她的精神似乎不錯,很有底氣。
“沒事。”第五揭抿了一小口咖啡,“那麽,也不用拐彎抹角的,請直入主題吧。”
“請您不要再調查畢珊敏的案子了,好嗎?這純粹是我為您的安危著想提出的建議。”皓月答道,銀白色的手表發出扣人心弦的“噠噠”聲。
“能說明理由嗎?”
“這起案子已經結束了。既然警方高層已經叫停了搜查工作,多半說明他們心裡已經有底了。您只是因為搜查方向沒有按自己的想法走就辭職不乾的行為實在是不理智。現在您又要插進來,真的不怕會阻礙高層的調查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第五揭剛想問道,突然發覺皓月的眼神有些異樣。那種認真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訴自己:“配合我演下去好嗎?”
“確實,你說的很有道理。”第五揭臨時變了卦,決定配合她把對話進行下去。
“多謝。我實在擔心您的行為會延長正常的調查,給殺死畢姐的真凶足夠的時間逃跑。”
“行,我答應你。這起案子的調查就交給警方吧。”第五揭笑著說。
話音剛落,兩人的神色立馬嚴肅起來。皓月從包裡拿出一本筆記本和筆,迅速在本子上謝了些什麽,然後拿給第五揭看。
“感謝您的配合。如果不演那出戲的話,‘老板’會懷疑我約您出來的目的。接下來的對話請在這本本子上進行吧。”
第五揭接過筆和本子,寫道:能說明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對話嗎?
吳皓月:‘老板’在監聽著我們,這個手表就是竊聽器。而且也不能不隨身攜帶,否則也會被懷疑。
第五揭:我明白了……那可以用手機短信交流不是嗎?
吳皓月:手機短信和通話平台都有被監聽的可能,這個風險不值得冒。
第五揭:行。所以,你是來承認自己和那個毒品組織有關的嗎?
吳皓月:沒錯。而且,我還有一件事要承認。
她的表情有些悲傷,筆尖在本子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音,伴著她平靜地走進回憶的漩渦。
吳皓月:三年前,我殺了人。
……
三年前,吳皓月和李米娜都是偶像練習生,她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出道。
雖然是競爭對手,但米娜對皓月一直是照顧有佳。米娜很有天賦,不僅唱歌好聽,跳舞之類也學得很快。不像皓月笨手笨腳的,同一個動作常常要練好幾遍才會。盡管如此,米娜卻常常陪她練到深夜。或許她是真的把自己當做妹妹照顧了吧,自己也不經意間把她當做姐姐了。
她好像有一個弟弟,叫李衛一吧。以前練到晚上時他有時會來送飯,長得和他姐姐挺像的所以印象頗深。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下去倒也挺好的,每天都充實、快樂。
但現實不是童話。名為利益的陷阱不知何時困住了她。
後來,她們被分到了同一個樂隊,並成功出道。就是在這時吧,米娜去整容了。其實她長得很漂亮,但不知為何一直在為自己的容貌擔憂。說句實話,她最後整成的“網紅臉”並不比以前好看多少,而且跟同一樂隊成員的畢珊敏的臉幾乎一模一樣。大概兩人都整了同一種“網紅臉”吧。
再然後,主唱的位子給到了米娜。
雖然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得知這一消息後,自己那小小的虛榮心碎了一地。
僅作為朋友,皓月確實也很為米娜高興,在聽到畢珊敏故意說米娜壞話時也跟她大吵了一架。但同時,內心的不滿,嫉妒卻悄然生長,每想到自己多年來的願望打了水漂,這種憤恨就愈發強烈。最後似乎是在畢珊敏的教唆下,她把米娜叫到了天台上。
她最初也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想傾訴一番,講出自己心中的悲傷。但那天米娜的心情不知為何十分惡劣。言語刻薄,還故意辱罵嘲笑她,最後反倒是先動手打她。皓月忍無可忍,就用力推了她一把。
誰知,這一推,就把她推到了天台的另一端,那裡的鐵柵欄似乎年久失修,斷掉了。然後,米娜就掉下去了。
然後的事就記不清了。似乎是自己愣了幾秒,然後飛快地衝到樓下。等會過頭時,自己正跪在血泊裡哭著。
當時的經紀人余梓傑聞聲趕來,看到眼前的場景頓時理解了一切。如果此時報警,這個團體就會因醜聞而被迫解散,皓月也會永遠被掛上殺人凶手的標簽,忍受謾罵直至死亡。為避免這種事,他在四處打聽後,不知道怎麽找到了一個毒品組織。
說實話,皓月一開始不太明白那個組織頭領的行動。他先偽造了一些間接證據指向余梓傑,讓警方的調查中心放在他身上。可能是考慮到余梓傑心裡素質極強的緣故吧,他也確實面對警察犀利的問題從容不迫,絲毫沒有大亂陣腳,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而這樣強度的審訊可能會輕松從皓月嘴裡套出話來。
在警方將余梓傑告上法庭後,組織的人又買通了幾個刑警,將那些所謂的“間接證據”消除乾淨,將此案歸結於意外事件,不了了之了。
而後,自己所在的樂隊甚至得到了一大筆資金來做宣傳。而作為交換,樂團的人都被迫從事毒品交易。似乎只有虞文姬除外。“老板”一直對她有所顧忌,不敢讓她碰毒品之類。
……
吳皓月:就這樣,我由一個懷揣著對出道成為樂隊成員的人,變成了毒販子,用自己的影響力擴大交易范圍的毒販子。
等她敘述完後,那本本子幾乎也寫到了最後一面。第五揭在聽的過程中幾乎一言不發,當他伸手去拿杯子時才發覺咖啡已經涼了。
他拿過本子,寫道:明白了。我還有一個問題,畢珊敏這起案子的真凶是……
吳皓月:是余大哥。在案發前一天,“老板”監聽到畢珊敏大肆宣揚自己販毒的事。以絕後患,“老板”下達了殺死畢珊敏的命令,並讓余梓傑去執行。
第五揭:行。那麽,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吳皓月:放心好了。我會加入你們一起對抗這個組織的,可以算是做個臥底吧。等這個組織被打倒後,我就會去自首的。
第五揭:好的。對了,你能把虞文姬的電話給我嗎?我想我有事要找她。
皓月點了點頭,將電話號碼寫在了本子上。
等第五揭記完後,她把本子和筆收回包裡。她此刻感覺十分輕松。那些心裡話就像某種毒藥,隨著她的自述一點點被吸走了。
她推開門去,空氣裡彌漫著泥土和草獨有的芳香。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