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哭聲。

　　一開始哭聲帶點抽泣，嗚嗚嗚、嚶嚶嚶嚶，然後就是連續不斷的嗚嗚哇，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尖利。

　　根本沒法睡覺了。

　　楊羽城下床。張自銘已經先下床開燈了，然後是薛海也哼哼唧唧掀被子起床。

　　楊羽城:“對面402傳來的。”

　　張自銘:“不會是鬧鬼了吧。”

　　“夜班哭聲又不都是鬧鬼，女聲在哭才是鬧鬼，這明顯就是一男的在哭。”

　　楊羽城開門，樓道裡402宿舍也打開了門，哭聲就是從402裡傳出來的。

　　在402門口，韋爵兩手叉腰，煩躁地原地轉圈，樊力、魏文軒心情也不大爽。

　　楊羽城拉上402的門，在樓道裡問:“所以，是程軒在哭?”

　　韋爵點點頭:“就是他，大號媽寶男想家了。”

　　樊力:“哎喲，你不知道，程軒昨天前天晚上狀態就不怎麽樣，頭蒙在被窩裡掉眼淚，今天情緒爆發了，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們怎麽勸都勸不住。”

　　韋爵:“這媽寶男一定是長到18歲一直住家，從沒過過宿舍生活。不像勞資12歲就住縣中宿舍了。”

　　樊力:“住家走讀也不一定是媽寶男，我也是高中三年都住家裡，來夏科啥事沒有，離家上學多興奮多刺激啊。”

　　楊羽城:“放心，這事我搞定，不過402的各位爺，程軒今天晚上是受了什麽刺激才心態崩的?我得知道前因後果。”

　　韋爵:“晚上的時候，程軒就和爸媽打了好長時間的電話，得有一個多小時吧，當時程軒就帶著點哭腔了，他爸媽也是努力勸說安慰，快11點程軒才掛視頻。這時候大家不都到睡覺的點了嘛。然後呢，我們也叫他睡覺。程軒爬上床，發現充電寶沒帶上去。他就說，魏文軒，幫我拿充電寶上來。魏文軒說，先叫爸爸。然後程軒就‘哇’地大哭了。”

　　魏文軒:“咳！宿舍裡大家不都以爸爸兒子相稱嘛，我怎麽知道我說出去就戳了他的淚點。”

　　楊羽城:“沒事的魏文軒，這事沒你的責任。程軒他爸媽當時怎麽勸的，說了什麽建設性意見嗎?”

　　韋爵:“他爸媽也很無奈，也就是……感情上撫慰吧。他媽媽是公職，他爸在大企業工作，倆都不是容易請下假的，沒法到江夏陪讀。當時程軒說他不想讀夏科了，想退學回家。”

　　楊羽城:“嘖，程軒家在山東一個小地方，他要是隻想跟著媽爸同吃同住，轉學回老家二本學校都找不到。”

　　韋爵:“所以他爸媽也沒法答應退學，只能語言安慰，哄了一個多小時。”

　　楊羽城:“你們先在門口呆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

　　推門進屋。

　　程軒在自己床上頹然靠牆坐著，一條腿伸直一條腿蜷起，雙手抱膝，還在嗚哩哇啦哭著:

　　“……嗚嗚嗚，我要回家，這裡一點都不好，嗚嗚嗚，找不到飯卡，嗚嗚嗚，西蘭花不煮爛，嗚嗚嗚，沒有空調要吹電風扇，嗚嗚嗚，魏文軒不是我爸爸他要我叫他爸爸，嗚嗚嗚，同學都不喜歡我，嗚嗚嗚，媽媽我要回家，嗚嗚哇！”

　　楊羽城沒說什麽，先拉了張桌子椅子到宿舍中間，又到韋爵的酒缸前，接了小半杯酒，到魏文軒抽屜裡取出一包風乾牛肉:

　　“程軒，下來悶一口唄。”

　　程軒搖頭。

　　楊羽城:“山東人哪有不能喝酒的，我知道你酒量大，來，放倒我吧。”

　　程軒從自己床爬了下來，從自己抽屜拿出一瓶AD鈣:“我就是不會喝酒。”

　　在402門外，韋爵、樊力、魏文軒看到都驚了:

　　“哇塞，程軒一晚上不是蒙頭哭就是坐床哭，怎麽喊都喊不下來，這會兒他居然下床了?”

　　楊羽城見程軒肯下來了，就又拽了一張椅子到宿舍中間。

　　開學見過程軒爸媽，而且聊過，楊羽城知道程軒爸能喝酒，而且是好酒之人。

　　所以這場面，楊羽城的……那個，爹味就出來了，讓程軒瞬間有了一點在家裡的時候，老爸晚上喝著小酒，一邊和他談人生的感覺。

　　楊羽城:“換新環境嘛，不習慣是正常的。以前從沒離開過爸媽?”

　　程軒:“是。”

　　楊羽城:“現在宿舍裡學校該有啥都有，……空調我們先忽略。衣服有洗衣機，吃飯有食堂，刷碗做飯也不用，出門有共享單車，衣食住行其實都是齊備的。你高中的時候有什麽高消費習慣嗎?”

　　程軒:“沒有，我家的日子也很普通。”

　　楊羽城:“所以了，這不是爹媽不在身邊所以不習慣，而是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有的人適應得慢，這段時間就感覺處處不方便。注意了，我是說感覺到生活起來不方便，並不是生活不下去。我來教你一個快速適應新環境的方法:最小路徑養成。”

　　程軒:“最小路徑養成?”

　　楊羽城:“我們先假設，你在夏科正常生活下去，每天都要做什麽必須做的事。把這些事列清楚之後，再在腦子裡想明白這些事該怎麽做。這樣你一天時間裡，到什麽時候了，該做什麽、怎麽做心裡門兒清，而且能預見自己將要做什麽，生活就沒那麽難了。”

　　“我們先從明天早上開始列。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的時候——”

　　程軒:“要軍訓。”

　　楊羽城:“不，是穿衣服穿襪子，下床。是吧?現在想一想，你自己一個人能解決這些吧?”

　　“能。”

　　楊羽城:“下床，洗漱，下樓集合。知道從下樓到軍訓的操場會經過哪兒嗎?”

　　程軒:“嗯……”

　　楊羽城:“首先你會經過7樓傳達室，你注意看看門大爺是個禿瓢，他值夜班的時候會把假發取掉，出了7號樓，過6號樓、4號樓，6號樓下的垃圾桶在草地拐角，如果不是跑過去而是騎車，就不好走捷徑。6號樓你首先會看見我科的宣傳語標志牌……”

　　楊羽城一步一步，細細地幫程軒整理他的生活最小路徑。這幾乎就是昨天和前天程軒的生活路徑回憶，讓這個離開父母的迷途的羔羊對明天后天在夏科怎麽過下去有了參照坐標系。

　　先學會N點一線怎麽生活，一段時間習慣後再慢慢擴展。

　　在402一聊就聊了快一小時，別說……韋爵的蛇酒還真好喝。

　　402其他三人，還有401、403、404的二貨們有的圍在門口，有的在401裡坐著談天。當哭包程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去拿毛巾洗臉，今晚這心理疏導師的工作圓滿完成。

　　“尤裡·羽城·楊。”

　　回到401，薛海給楊羽城起了個新外號:“你都從哪學來的這些?”

　　楊羽城:“小時候村裡有個文瘋子，村幹部和鄰居也就是我親戚開導治療他，我經常在場，聽多了也就會一點了。”

　　薛海、楊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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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程軒安然起床，真就是專心致志地做自己該做的事，起床收拾自己，奔到操場早操，吃早飯，上午軍訓，吃中飯，又接著軍訓。

　　晚飯時分，楊羽城出門搓飯，恰好和程軒奔往同一個食堂。

　　哭包程目不斜視直接就進去往自己最熟悉的位置排隊去了。楊羽城沒跟著，要了兩杓菜再加了個炸雞腿，吃完發現程軒也剛好吃完。

　　“你看，這一天不就安安穩穩過下來了嘛。”

　　程軒:“嗯嗯。接下來，回到宿舍，給媽打1小時電話。”

　　楊羽城點點頭。打電話也在他和程軒整理出來的“每日必須生活路徑表”裡面。反正這只是第一期的生活路徑，今後可以擴展的。

　　“啊啊啊！這個不是計劃內的！”

　　程軒突然大叫。

　　一隻野豬，超大隻的野豬，從草叢中閃現，身子橫在路邊人行道，冷眼盯著兩人。

　　楊羽城:“豬王?！”

　　脖子到左肩有一道長長疤痕的豬王是夏科校園的傳奇，同時也是楊羽城在夏科能確認的15年前就有的一隻野豬。 夏科和15年前楊羽城第一次上學時相比“物是人非”“物是豬非”的太多了，只有豬王還和當年一樣，只是老了許多。

　　程軒:“哦擦，夏科的野豬專拱新生的啊……”

　　“沒事，最多骨個折。”楊羽城改為慢慢邁步，盡量不要觸怒豬王。

　　不過豬王仔細瞅了瞅向前邁步的楊羽城一眼，鼻子裡“嗤”地哼了一聲，掉頭離開人行道，隱沒在草叢中。

　　楊羽城:……

　　這豬王看來有點通靈啊，怎麽，一眼看出來我不是“新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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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地安穩生活了一天，晚上程軒和爸媽打電話時，電話這頭的程軒，電話那頭的老兩口都開心得不得了。

　　兒子不用退學不用轉學啦！

　　晚上平穩過度，1901的男生不用擔心吵吵得沒法睡覺了。第二天早上軍訓也平穩。

　　中午在食堂搓飯時，楊羽城感覺到床外天空一閃，炸雷劈下的同時，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落下來。

　　楊羽城:“兄弟們，下午或許可以體驗雨中操場漫步了。”

　　“有意思，有意思！”

　　薛海興奮不已:“可以看到女生卸妝之後的真實容貌了！”

　　楊羽城:“……有女生軍訓時化妝的嗎?你看出來哪個是?”

　　“叮”

　　班級群裡，甘輔導員發消息了:

　　“通知:”

　　“因突降大雨，下午的軍訓改在室內進行。各班/連同學下午1時30分準時離開宿舍，在樓道列隊。教官會進入宿舍，指導各連軍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