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口糧。

　　兩人笑意盈盈的會面，最終各自冷著臉拂袖離去。

　　李維沒想到這安塞縣沒打算給他出半點糧秣。

　　安塞縣丞也沒想到這少年武官竟然忽悠不住。

　　事兒沒談成，但朝廷的規矩擺在那兒。

　　地方給軍隊供糧是必須的，真要論起來肯定是李維有理，若是拖久了，他大可把這事兒給上司報上去，或是乾脆請個‘自籌軍資’，總是有法子弄到糧。

　　所以李維接下來打算很敬業的履行自己作為臨時駐城武官的職責。

　　安塞縣雖沒打算發糧下來，但丟過來的責任是一點不含糊。

　　面向西面的城牆交由李維麾下駐防，但城門樓卻是沒讓出來。

　　然後把告示一貼，典吏就在街頭巷尾吆喝著城西有把總爺募兵，不多時間，城裡多數流民難民就知道城西多了一條活路。

　　從軍或是給駐軍打雜跑腿亦或者乾點其他的，反正比餓死強。

　　這確實方便李維征兵。

　　但因這征兵而聚攏起來的流民也變相成了李維的責任。

　　李維這幾天就坐在城牆上下瞧著這些男男女女，瞧著他們在城裡城外徘徊，頑強的用各種方法從各種亂七八糟的角落弄來能入口能下肚吃不死人的‘食物’。

　　瞧了第一天過後，李維就認同了和大人那一句‘行將餓死的災民不是人’的理念了。

　　這活的就不像人。

　　“當兵吃糧，誰當兵就有糧吃，你當兵不。”

　　易子而食的前提是理智崩塌或是孩子終於先餓死了，眼下一位少年人的爺奶一起走了，剩下個八歲的孩童傻愣愣卻滿眼饑火，終是讓李維看不下去了。

　　吃人吃人，當初醒來時那夢魘般的念頭現在竟又換一種方式纏上了他。

　　讓他這般鐵石心腸都為之膽顫心驚。

　　這邊開口，對面抱著爺奶屍體乾嚎的孩童看過來渾噩道:“那為啥額爺要當兵你不要?”

　　李維眼角抽了抽，一巴掌打在他小臉上。

　　“給老子當兵不。”

　　“......當。”

　　這孩童吃上飯了，李維再抬眼，入眼是手足生滿凍瘡裹著單薄衣裳出賣皮肉換口糧的女人，是把手在雪地凍土裡扣碎想要是挖到點草根蟲子果腹的男人，是一家人抱成一團在凍餓中等死，是同樣舉目無親的孩童......

　　太多了看不過來。

　　“爺，您這手都凍紫了，回去烤烤火吧。”

　　邊上守著李維的江大波低聲提醒完，把剛才那孩童往前一推:“還不謝謝李爺恩德?沒李爺憐憫，你明天就得跟你那爺奶一塊兒被丟城外山溝裡。”

　　孩童順勢就跪下了，正不知如何開口，李維起身擺手讓他安靜。

　　之前那縣丞帶著人找來了。

　　“李把總！李把總！哈哈......把總願意給這些人一口飯吃雖是好事，卻有些妨礙，平時還是全趕到城外去最好，這兩天又多賊人試探，免得有賊人混進來啊。”

　　再見面，縣丞面上又堆積些笑意。

　　李維擺出一個巴掌:“這已是第五天了，劉縣丞說要報給同知老爺，就是不知道老爺說何時開始供糧?”

　　“嘿，此行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的。”

　　縣丞面上顯露出一絲得意，從懷裡取出文書:“把總不識字，我就給簡述一下，張老爺，就是知府老爺說把總若是無甚要務，可先率部移駐延安府，屆時直接讓延安府給您麾下供糧。”

　　話隻說到一半，李維就知道縣丞這得意從何而來了。

　　只要地方換的勤換的快，那麽地方州縣就不用給軍隊供口糧了，也是老招數，把自家門前的雪掃到別家去，別家也繼續掃，也不管這雪受不受得了。

　　而此時，臨時上司延綏總兵杜文煥正在趕來安塞的路上，最多也就十天時間就該到了，此時若真往延安去，一來一回能吃到的只有苦頭。

　　為了讓李維打白工，縣丞大概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請把總定奪吧，什麽時候要往延安府城時勞煩通報一聲，我好讓巡檢來接手西門。”

　　縣丞微笑著離去了，半道上受著來看貨的人牙子奉承，和來挑女人的鴇婦調笑兩聲，又碰上來招家仆的富人，相約找個好日子一起吃個飯。

　　放流民進城在城西討生活，卻也方便他們了，一個個縮在城裡不用出城犯險。

　　李維瞧著大批流民圍過去爭先讓那幾個人挑揀，看不下去一轉眼才發現那孩童還在跪他。

　　“你叫什麽名。”

　　“小二狗子。”

　　李維聞言一愣，隨即輕聲嗤笑後道:“以後跟著老子姓李，就叫李安國。”

　　“額姓張。”

　　邊上王大江趕緊給他一巴掌:“你就姓李！”

　　糧食沒要到。

　　但李維麾下兵丁已經擴充到了一百七十余人，收下李安國之後， 又有難民把自家娃子丟過來擺在泥濘雪地裡哭叫。

　　一個個心狠的讓人跳腳。

　　李維本以為自己也能十分狠心的看著那些娃子凍餓而死，但又過兩天，他騎馬帶人衝入城外流民營地裡，提著馬鞭把幾個人抽的滿地爬。

　　“你怎麽吃得下去的。”

　　好一頓抽，卻將心底的無名火抽的更烈，李維提起一人的腦袋就問他，這人吱吱嗚嗚只知道哭，邊上的兩個小娃娃見狀也哭叫的更大聲了。

　　“不許哭！”

　　把人丟開，李維逃似的鑽回安塞城內。

　　能看著孩童餓死，卻看不得其屍體被其他人吃以活命，算是可悲的無理取鬧。

　　再回神，李維眼珠子都急紅了，跟真正的惡鬼夜叉差不多，騎著馬到城外跑兩圈想要發泄，一不小心就跑的遠了些。

　　不多時間，果然有遊騎靠過來。

　　正是殺意滾滾，三名邊兵遊騎湊過來想要拿下李維，反被他拿下一人，把這人捏在手裡朝著另兩人低吼:“叫個能主事的，能說上話的人過來尋我！”

　　說罷把人一丟，看著跟甩布娃娃似的，扭頭舍下一臉懵逼的三名遊騎揚塵而去。

　　當晚，便有人在駐城內一角的小軍營鬼鬼祟祟的觀望，被早有準備的守夜人拿下後帶到了李維面前。

　　“你們起事謀劃良久，想來該是知道這安塞縣內哪家大戶有錢有糧的，說說吧。”

　　聞言，這人有些欣喜:“把總爺是要......”

　　“先說你知道的，不然你的腦袋今晚就得被吊在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