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大腦沒有自由意志這個概念嗎?”嚴立學的是理科，聽說過這個概念。

　　“確切的說，身體是控制了情緒、感受，進而左右了意志。舉個例子，幼兒必須要不斷的依靠和他人親密相處來刺激催產素和生長素的分泌，而一旦離開可以依賴的父母、老師、同伴，那麽就會立刻導致分泌減少，而隨著催產素的減少幼兒的大腦便會陷入恐慌之中。所以之所以在幼兒眼中，父母就是一切，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偉大的人，就是因為激素的影響。”

　　浮士德說著，將目光轉向一對相互牽著手，在這密集的人流中身體緊貼在一起眼中滿是喜悅的情侶。

　　“而到了青春期後荷爾蒙分泌旺盛，多巴胺代替了催產素，於是人會渴望獨立、渴望異性、渴望衝動與冒險，而非家人的陪伴。他們不再害怕孤獨，渴望獨立，渴望超越父母，認為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原本甜蜜溫馨的家逐漸變得讓人煩躁，原本體貼的話語變得囉嗦。而這一切都並非源自閱歷的提升，社交的擴大，同樣只是因為年齡導致的激素分泌的改變。”

　　隨後他又把目光轉向一名穿著藍色工作服打掃地板的中年人，那人沒有什麽表情，似乎周圍一切喧鬧、喜悅、焦慮都和自己無關，自己的世界只有那個有些汙漬的地板和拖把。

　　“等到中年後荷爾蒙的分泌減退導致多巴胺無法輕易獲得，催產素又需要人的陪伴才能分泌，於是人會本能的去構建家庭，去陪伴家人、朋友，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安心。而同時因為荷爾蒙的分泌大幅減少，人不再渴望冒險，不再渴望未知的，新的關系，更習慣於依賴自己過去的經驗。於是人開始變得更加內斂，更加沉穩，不再衝動，厭惡不確定。”

　　浮士德收回眼光，看著安靜傾聽的嚴立。

　　“所以不論現代如何鼓吹自由意志，鼓吹天賦人權，但實際上，僅僅一個小小的感冒引起的發燒引起的食欲不振就能讓人放棄最喜愛的美食，而人又何談思想的自由呢。”

　　嚴立能夠大概理解浮士德的意思，這是醫學上的主流觀點，即人並沒有所謂的靈魂，人的思想不過是化合物之間產生的反應，不過是電信號的強弱變化，記憶不過是大腦突觸體的發育和固定。

　　因為激素的調整而引發大腦電信號的變化，也就是情緒。而當電信號經過對應的突觸體時，因為突觸體固定的構造使得電信號每次經過都會產生產生相同的變化，進而回憶起所謂的記憶。

　　“你的意思是，那些受害者是因為被人通過某種方式影響了體內的激素平衡，進而情緒失控無法平複，最終選擇了自殺?”

　　“可以這麽說。”

　　“如果這樣的話確實能夠縮小范圍，至少能夠知道大概的手法。但這樣的話應該就是純科學的領域，不屬於協會負責的范疇了。”嚴立疑惑的開口。

　　“不要著急少年，讓我們先做一個實驗如何，你能靠近這個欄杆嗎?”浮士德示意嚴立靠近欄杆，自己則離得遠一些。

　　“首先你用雙手抓住面前的欄杆，然後閉上眼睛，身體緊貼著欄杆同時慢慢探出頭，對頭朝下，最好與地面成平行。”

　　嚴立按照浮士德的指示做出動作，欄杆上傳來金屬的冰冷觸感讓他不由得想起來以前坐過山車時緊緊抓住的把手。

　　“睜開眼睛，然後……”

　　被壓縮了的世界呈現在嚴立的眼中。

　　人群就像是黃豆一樣相互擠壓著從遠方滾動著過來，再滾動著走向遠方。樹木、房屋、汽車就像是小時候的玩具一樣。

　　一股衝擊自視網膜而來不斷衝刷著大腦讓嚴立眩暈，這是因為突然從高處睜眼而獲得的過多情報量，導致大腦無法處理。。

　　這就是自己生活的世界，自己存在的世界，如此渺小。

　　無數的人、無數的事物、無數的風景映入嚴立的眼瞳，如同濃度過高的氧氣會灼燒肺部一樣，大腦的意識因為那密集的情報而暫時短路。

　　理性告訴他這是現實，自己生活的便是這樣的城市。

　　但感性則予以否認！自己不可能生活在這火柴盒一樣的房屋中，自己接觸的人也絕不可能只有黃豆般大小，自己不可能生活在如同玩具箱一樣的庭院中……

　　自己不可能距離地面這麽遠。

　　就在嚴立的理性艱難恢復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自己耳旁。

　　“跳下去。”

　　這聲音彷佛有魔力如同神之話語，徹底洗刷了嚴立的意識，然而就在他鼓動腿部肌肉時，下身卻突然失去感覺。

　　誒?嚴立發出迷茫的聲音，看著自己控制不住的癱軟下來，腿像是棉花一樣使不上力氣，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板。

　　直到這時，嚴立的手依然死死的抓著欄杆沒有松開。

　　“呵呵，現在感覺如何。很抱歉我沒有攙扶男人的習慣所以只能請你自己努力站起身了，以防萬一我說一句，女人也一樣，我是平等主義。”浮士德在一旁樂呵呵的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嚴立歎了一口氣，他感覺腿部慢慢恢復力氣，雙手用力將自己從地板上拉起來，他環顧了一圈周圍，發現大多數都在逛店鋪而沒有注意自己剛才的醜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所以這就是你的實驗?”嚴立皺著眉頭看向浮士德。

　　“呵呵，不要那麽敵意，外面是鋼化玻璃，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浮士德把黑貓從衣服中拖出來，遞給嚴立。

　　“要不我讓你捏捏莫的肉球。”

　　黑貓當即一巴掌扇了過去，但浮士德早有預料的松開手後退躲開，樂呵呵的看著落在地上一臉不快的黑貓。

　　“不管這個只知道吃的肥貓了，剛才睜眼一瞬間你確實是想要跳下去對吧，這是源自身體的第一輪防禦本能，誤以為最安全的地方就自己看到的地面。而到達最安全地方的最快途徑是什麽?跳下去就是了，只是十幾年來積累的理性讓你知道這是錯誤的而沒有付諸實施罷了。當我用話語誘導你，讓你的本能壓過理性時，你的身體便觸發了第二輪防禦機制，以剝奪你的行動能力作為代價，讓你無法求死，拖延到你的理性重新正常工作。”

　　“而這就是身體真正的基因鎖了，也可以被稱為基因禁令。並非是什麽解開了就能獲得巨大能力的封印，而是不讓人做出異常行為、思考的限制。而人身體內所有的基因禁令都隻為一個最高禁令來服務……”

　　嚴立見浮士德看著自己不說話，沉思幾秒後回答:“延續生命?”

　　浮士德搖了搖頭:“接近但依然錯誤，正確的說法是不能自殺，這兩者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你說你發現受害者臨死前出現過劇烈且異常的情緒波動，對吧?這在醫學領域其實是相當嚴重的情況，因為人的情緒是極為穩定的，不會突然爆發，真正遇到突發情況時只會像你剛才那樣呆愣在原地，而不是進入歇斯底裡的狀態。癱軟在地，或者原地發呆，也是為什麽很多人在即將發生車禍時不會躲避。”

　　“而一個正常長大踏入社會，並且工作結婚的人，這方面必然也是正常的，不會因為突然打擊而就去選擇自殺……或許會有這種想法， 但絕不會真正付諸於實施。但你又確實的發現了受害者生前的痛苦、絕望，以及求死之心，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性，他們的情感在被刺激放大的同時，身體的控制機能被大幅弱化，以至於他們做出了這種異常的行為。”

　　浮士德從自己的外套內兜中拿出一個試劑小瓶，遞給嚴立。

　　“安魂藥劑，上一次你來我診所時我給你用的便是稀釋後並加了薰衣草粉末改良的，至於沒有稀釋改良過的……你有聽說前段時間霧岩北區的泄漏事件吧，有幾個事務所在探索時遇到了麻煩，導致成員的心智出了問題，而我用於穩定他們病情的便是這種藥物。而如果這麽一小管全部注入，就能讓人徹底擺脫痛苦，忘卻恐懼，彷佛置身於天堂。”

　　“聽起來很像是混合了鎮靜劑的鎮痛劑的效果。”嚴立接過小瓶擰開一點嗅了嗅，聞到和當時差不多的薰衣草的味道，身心也隨之感到放松。

　　浮士德拿回了被嚴立重新擰好的小瓶，開口說道:“對於那些在痛苦中掙扎的人來說，這就相當於黑暗中的一束光芒。然而一旦藥效結束，被強行拉起來的情緒突然回落到正常狀態，就會讓他們產生從天國落入凡間，甚至落入地獄的痛苦，產生極為強大的負面情緒。大幅強化的同時帶來的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

　　嚴立思索著，將浮士德的提出的觀點一點一點消化，他想起來觸碰那些殘留的魔力碎片時瘋狂的絕望，神父提到衝動，以及昨天嘉茵打聽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