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郭家村家家戶戶都亮起來燈。現在天黑的也早，大家吃完飯都在自家炕頭暖著，加上最近又鬧鬼怪，也就沒什麽人在串門了。

　　李翠翠是下溝村嫁到郭家村的，嫁過來之前他也聽過郭家村比較偏，這邊都窮一些。可她又能有什麽選擇呢?娘死的早，除了他爹還有兩個弟弟，家裡的情況在下溝村也好不到哪去?媒婆跟他爹說，郭家村的瘸腿子願意出十八萬塊，他爹也沒多想就應了下來。她知道，這不嫁他那兩弟弟都得一直打光棍。而瘸腿子那邊一聽有人願意，高興的第二天就讓人騎摩托車帶他來提親了。他因為病腿腳一直不好，這幾年來媒婆到處也給他說不下親事，別家一聽他名字都躲著，十四萬的彩禮都漲到了十八萬也沒人應。農村人都知道，這個瘸腿在家基本就是廢人，誰都不願意。要不是李翠翠家實在日子過得不行，他爹也不太想讓嫁過去。

　　也許是別人之前傳的太誇張了，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了，總之嫁過來後日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

　　瘸腿子坐在炕頭抽著煙，抽完這根煙等媳婦上了炕，對他這個農村人來說這一天也就過完了。外面天天傳的那些鬼怪他也全然不當回事，前些年他也去過省城幾次，在他看來還不是村裡見的少，城裡人誰信你這些。

　　院子裡李翠翠提著倒完的泔水桶，她剛把水桶放在廚房門口準備回屋休息，就聽到廚房傳出沙沙聲。心想這耗子又鬧了起來，千萬別害了缸裡的面啊。順手提起一把笤帚，打開廚房燈，一隻藏藍色偏黑的怪物蹲在灶台下，香爐打翻在一邊。

　　“啊！”李翠翠被嚇得尖叫，緊接著人跌在地上。

　　那怪物一雙藍色的眸子緊盯著李翠翠，灶台下實在看不清模樣，好像有兩個隻尖尖凸起的角。李翠翠被那模樣嚇得發抖，可那怪物眼睛讓他動彈不得，只是不自覺的一直喊叫。

　　瘸腿子聽到媳婦叫聲，心想是出了啥事?扯開嗓子喊了聲，可不見媳婦任何回應，不會是摔了吧?雙手撐著炕頭，兩隻腳蹬進鞋子裡，打算出去看看到底啥情況。

　　廚房裡，那怪物眼睛一直盯著李翠翠不放，似乎能控制人。李翠翠顫抖的胳膊在地上勉強撐著，身子好像灌了鉛一般，只能一點點的向外移動。怪物看李翠翠已經挪出了廚房，四肢才緩緩從灶台下伸了出來。

　　纖細的四肢像人一般可又瘦的過分，前爪上的指甲向裡彎曲，稍微用點力就能劃爛皮肉。怪物趴在地上，一點點向李翠翠逼近。

　　瘸腿子掀起門簾，就看到媳婦已經倒在院子裡，他連忙拖動那條瘸腿要過去，可還沒邁出步子就看到廚房裡竄出一隻黑影，像狗一般跑進了黑夜裡。

　　郭喜田和一眾男人站在院子裡，大夥都在說著剛剛的鬼。屋子裡兩個女人照顧著李翠翠，她被抬進屋裡時嘴裡一直念叨著“有鬼啊”。徐貞本想問問李翠翠到底看到了什麽，可大夥都覺得徐師傅是一個男的不方便進去，徐貞沒有辦法只能跟瘸腿子了解下。問完話徐貞又來到了廚房，門口還放著那把李翠翠順手提進來的笤帚，灶台上是一片散落的香灰。這些香是平日裡放在灶台後祭灶王爺的，原本香爐位置的正上方還貼著一張灶王爺的畫像。

　　一直到十點多，大夥商量留下兩個女人和幾個男人今晚在瘸腿子家盯著，其他人都打發回去休息。徐貞因為是請來的師傅，所以也留了下來。他打電話把今晚的情況跟老黃說了一遍，老黃那邊也在鎮裡買了部分要用的東西，不過還缺點藥材，估計得明天晚上才能回來。掛電話前老黃還叮囑徐貞，讓他寫幾道黃符燒在門口。

　　第二天早上，李翠翠還是躺在炕上，整個人臉色煞白，看來昨晚著實被嚇得不輕。兩個女人一直伺候在邊上，屋裡除了瘸腿子進出外再沒其他男的。村裡都覺得男女有別，大夥也不好進去看，這要是自己家媳婦也被人這麽看了換誰都心裡都覺得別扭，索性男人們全坐在院子裡抽著煙。徐貞本想進去看看李翠翠到底什麽情況，可大夥都勸他不要去，他也不好再說什麽。昨晚後半夜他眯了會兒，現在也不是很困，跟郭喜田打了個招呼後打算在村裡看看。

　　昨晚他寫了兩道黃符，一道燒在了瘸腿子家門口，另一道他還帶在身上。他也不確定這東西是否有用，畢竟現在沒親眼見這怪物，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乾脆就把黃符帶在身上，萬一碰到了剛好可以試試。

　　順著巷子一直來到村口，這會兒還早，柳樹下一個人影也沒有。徐貞望著眼前的山溝，霧氣縈繞，遠處的山巒只能看到一絲絲大概，活像山水畫中一般。來到柳樹下，靠坐在石磨上，冰冷的石磨透過褲子立馬穿透全身。徐貞瞬間竄了起來，揉了揉屁股，又順著巷子溜達回去。

　　村裡家家都沒有閉門的習慣，路過一戶時有人端著水盆好像要出來倒水。女人快走到門口這才看到了徐貞，陌生男人的出現讓女人有些慌張，連忙轉身又端著水盆回了屋裡。

　　下午四點，村口又熱鬧了起來，七八個老人曬著太陽坐成一排。

　　“昨晚瘸腿子媳婦也撞了鬼了。”

　　“不是請了師傅麽?”

　　“那請的是啥師傅麽，昨天來看了一圈又走了，沒用的。”

　　“我就說，喜田啥都不懂，白花那錢。一天天該忙的不忙，你看請個人，啥都沒看出來就走了。又把錢給黑了，肯定這一趟又不少。”坐在中間花白胡子的老人說道。

　　一聽有人這麽說，其他老人也瞬間激動了起來。

　　“那一家子都不是啥好貨，你看他爹活著的時候，天天村上的驢給自己乾活，這事也就他家爺倆乾的出來。”

　　“可不是麽，心黑著呢。之前大夥都給他說過，讓他拿村裡的錢先把羅漢爺的廟給修好，你看他聽不?現在好，鬼都撞到村裡來了。”

　　話沒幾句，老人們的矛頭都指向了郭喜田，大家恨不得讓這個黑心村長被鬼撕了。可往往大夥情緒發泄完畢話題總會結束的快，這時坐在最邊上的老人突然插了一句。

　　“好像請來的師傅還沒走。”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仿佛有什麽驚天的大事要被這個瘦弱的老頭剝開一般。

　　“昨天晚上我兒子也去瘸腿子家了，說是還有個師傅在，晚上還給燒了道黃符。好像其他人去鎮裡買啥東西了，估計是抓鬼用的，留了個在村裡看著。”

　　“那看來請的師傅還是有本事的。”眾人一聽請來的師傅沒有騙人，立馬有人說道。

　　“燒個符還是有用的，起碼能保個平安。”

　　花白胡子的老人看話頭被人奪了去，立馬又開口:“能有啥用?有用人家瘸腿子媳婦能被嚇的還在炕上躺著?你看，這年紀輕輕，哪像個師傅，我估計大概還是個學徒，沒啥真本事，真有本事不得學個幾十年。你看著吧，這等回來了才好好騙喜田，就等著你慢慢走到人家套裡面。”

　　眾人一聽說的有道理，也都點起了頭。花白胡子的老人繼續說:“這事根本上還是咱自己沒做好，多少輩人傳下來，你先要把該盡的事辦好，不能忘本。現在這些年輕人都愛往外面亂跑，廟裡也不去，先人都虧了，能好麽?”

　　“哎，對著呢。”其他人也一一附和著。

　　花白老人頓了頓，繼續說:“你看著吧，這兩天還得撞鬼。”

　　“不行上村委會找他喜田去，不能這麽幹了。”

　　“是啊，不能這麽乾。”

　　老人們越說越起勁，可大家只是不停地附和著。

　　大家其實心裡都清楚，說歸說，如果真找上郭喜田，那這村裡的鬼不得落到自己頭上?真要去捉鬼那可沒幾人願意，且不說自己沒這本事，就是花錢請人捉鬼那也沒人願意掏這份錢。再說了，仔細想想這鬼現在也沒害人什麽吧，大不了忍一忍也就這麽過去了。畢竟比起忍耐力可沒人比得過村裡這些個老人，對於黃土已經埋到脖子下的他們來說還能有什麽可怕的呢?

　　這幾天的事鬧得村子裡人心惶惶，巷子裡也少見有人走動。徐貞本來想四周看看能不能發現一些那怪物的蹤跡，可在山上走了一圈還是沒有任何收獲，只能回村長家等老黃他們回來了。走進巷子裡沒一會兒，就聽到女人哭泣的聲音，徐貞看了看四周，巷子裡只有他一人。他又仔細聽了聽，那聲音不大，估計是這裡某個院子裡發出的。順著聲音的方向拐進一條深巷裡，剛走幾步就看到了大門，看來聲音是這裡來的沒錯了。徐貞望著院子裡，土面的院子打掃的乾乾淨淨，磚房環再三面。

　　見院裡沒人他也打算回去，本來聽到聲音只是好奇想看一看，看來聲音是屋子裡發出的，那也沒啥能看了。還是趕緊回吧，回去電話問問老黃到底到哪了?現在已經四點半了，還不見他兩回來，這要再遇上那怪物村民們非炸鍋不可，他自己眼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徐貞剛轉身走出巷子口，就聽到院裡又傳出潑水的聲音，好奇心還是驅使他退回去了幾步。就看到靠近門口處還流著剛剛潑出來的水，水裡泛著微微的紅色。徐貞抬頭和女人剛好對視，那女人腫著雙眼，身上衣服有些破舊但卻十分乾淨。女人看到徐貞後顯得驚訝又慌張，往後退了一步，還沒等徐貞反應轉身便抱著手裡的東西跑回了屋。

　　等徐貞回到村長家，郭喜田正蹲在台階上抽著煙。他知道徐貞不抽煙，找了隻馬扎遞給了徐貞。

　　坐下來徐貞給老黃打了電話，老黃告訴他車子壞在裡鎮裡，他們現在還在修車，如果能修好晚上他們就趕回來。徐貞心裡隻想罵娘，你們再不回來我就得繼續一個人候著，倒不是怕了，只是一個人在這著實無聊。後山上他都走了一圈，村裡都轉了兩圈，這深山裡實在沒啥可消遣的。坐在村長家裡吧又實在尷尬，郭喜田這個人話也不多，倆人每次尬聊幾句後就只能乾坐著，搞得相互都不自在。

　　兩個男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都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些，或者有什麽能把他們從這股尷尬中解救出來。

　　突然有個年輕人神色慌張的衝了進來，喘著氣對郭喜田說:“喜···喜田，出事了，瘋婆子···瘋婆子人倒了。”

　　瘋婆子家在村子最西邊，後面山坡上去就是南山寺。因為嫁過來後沒幾年男人就死了，現在家裡就她一人。平日裡瘋瘋癲癲的，村裡人碰到都躲著她，不過瘋婆子人雖然有些瘋癲但能自理，自己下地乾活都不成問題。

　　等郭喜田帶著人趕到時這裡已經被男人圍了幾圈，郭喜田擠進人群就看見瘋婆子已經醒了過來。靠著路邊的石頭坐在地上，小腿上褲子扯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滲出來的血已經幹了。男人們都是默默的看著，相互議論紛紛，最近的鬼怪讓他們相信瘋婆子必定是被鬼抓了，要不也不會成這樣。可人人看著被抓的瘋婆子卻人人都躲著她，把別人家的女人扶起來實在讓這些大男人難為情。

　　徐貞蹲下瞅了瞅瘋婆子，看她目光呆滯，呼吸微弱，顯然還沒有緩過來。看來得先把人扶進屋子裡緩一緩，腿上的傷口不深，只是劃破了一點皮，基本沒啥大礙。可手剛伸出去要扶，瘋婆子就好像見了鬼一樣，一邊嘶吼一邊躲著徐貞。郭喜田見狀忙把徐貞拉到了一邊，男人們都齊齊盯著這個外來的師傅。

　　“徐師傅，你先別管了，她平時就瘋瘋癲癲的，現在看也沒啥事了，你要不先周圍看看。”郭喜田小聲跟徐貞說道。

　　話到嘴邊，可村長既然都這麽說了，那也沒有辦法，只能先去屋子裡看看到底什麽情況。徐貞進了屋，兩間土磚房裡都沒什麽異樣。雖然看著有些破舊，但是房間裡居然被這個瘋女人打掃的乾乾淨淨。從兩間屋子出來又進了廚房，裡面鍋碗散落一地，像被什麽打鬧了一番，灶台邊香爐摔在地上，香灰撒的到處都是。

　　看這樣子還是那怪物惹的禍，徐貞心裡也有了大概。不過這麽多次村民撞見那怪物都只是看著，怪物好像沒聽說傷過人。

　　男人們還是圍在瘋婆子邊上，徐貞出來把郭喜田拉到一邊。

　　“村子裡有沒有人被這怪物傷過?”

　　郭喜田思索了一番，之前他並沒注意過，可徐貞這麽一問好像還沒見過誰被怪物傷過。

　　“好像沒聽過。”

　　剛說完他又覺得有些不對，補充道:“瘋婆子這應該是第一個被抓的。”

　　“我覺得未必。”

　　他雖然沒有仔細檢查，不過剛看到小腿的大概也估計到，那應該不是被怪物抓的，留下滿是疑惑的郭喜田他打算再到周圍看看。

　　房子後面是瘋婆子自己挖的一片小菜園，因為瘋婆子家在村子最西面，這邊也沒有幾戶人，所以這片空地就這麽被瘋婆子給征用了。徐貞隻覺得不可思議，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居然把家裡和這小菜園打理的井井有條。 一直走到小園子最邊上，一片低矮的竹籬全倒在了地上，徐貞蹲下去發現幾根沾著血跡。瘋婆子應該是被怪物嚇的跑到了後面菜園子，又在這被劃傷了腿，慌亂下跑出院子，跌倒在了路邊，這才被人發現。

　　徐貞回去跟郭喜田說了自己的發現，估摸怪物可能已經跑上了山。周圍男人們聽到徐貞這麽說都覺得有些道理，眼下大家站在這也很是無聊，有人便提議大夥要不在山上找找，看能發現怪物的蹤跡不。其他人一聽也附和著，畢竟已經沒人想在這繼續站著看一個瘋婆子了，可大夥都沒走，自己走也不太合適。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著，就這麽商量了半天最後都決定跟著徐貞去上山找怪物。可全都走了也不合適，畢竟瘋婆子人才剛醒還坐在地上，怎麽也要留兩個人看著。

　　郭喜田說道:“要不去叫幾個女人過來看著瘋婆子，要不再出個意外也不好。”

　　“我媳婦還懷著呢，不行。”

　　“女人家也膽小，看不住的。”

　　“···”

　　見沒人願意，索性最後留下幾個老實人看著，留下的幾人也很不情願，但也只是應了下來。

　　就這麽，半村多的男人上了山。三四人結成一隊，在山裡轉悠了半個小時後陸陸續續一隊一隊開始溜回了家。

　　等徐貞和郭喜田從山上下來，路邊早已經沒有了人，瘋婆子一個人坐在自家院子裡發著呆。遠處落日把天空染成了一片血紅，山裡又從下午的吵鬧中恢復了過來，慢慢的重新歸入那片寂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