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巧巧實在搞不清當前的狀況，剛剛她還在一片昏暗的森林中拚命往前奔走，躲避著啥啥的追逐……

　　啥啥是什麽來著?呃……那不是重點！

　　關鍵是現在，在跨過一道橫木過後，她竟一腳踩在一片光潔的地板上。

　　又踉蹌幾步，巧巧停住腳。

　　抬頭，眼前赫然變得乾淨而整潔，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撒在地上、座椅上、行色匆匆的遊客肩上。

　　這……怎麽看，都是一處候車大廳吧?

　　呃……她是怎麽到這裡來的?

　　剛剛明明……

　　咦?剛剛在做什麽來著?

　　柳巧巧感覺腦海中的記憶飛速消散、模糊不清，似乎有塊黑板擦正追在後頭將她留下的痕跡一把把抹去，連同剛剛心底冒出的點滴異樣與疑惑。

　　再下一刻，她已不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自然而然站在候車廳一角。

　　仿佛本就該如此。

　　只是她眼睛還瞧著前邊。

　　瞧著面前不遠處，站著的惹眼的兩人——高高瘦瘦的袁侯和在他一旁漂著的，半身雲霧狀藍汪汪的奇怪燈神。

　　“袁侯?”柳巧巧走近過去，試探問道，“是你嗎?你在這兒做什麽?”

　　“很明顯不是嗎?”袁侯篤定道，“我在等車，然後去個地方。”

　　什麽時候就……?關子眨眨眼，她強迫自己跟上袁侯的節奏。

　　“去哪兒?”巧巧問道。

　　“我還不知道……”袁侯凝眉沉思。

　　“那你……”巧巧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關子，在袁侯身邊站著的，按經驗來說應該是……

　　“你難道是……王德?”巧巧開口。

　　什麽鬼?關子震驚了，地球的猴子們都是什麽腦回路?

　　“當然不是，”強忍想要再鑽回燈壺的衝動，關子介紹著自己，“你可以叫我關子，我現在是還剩一個願望未實現的燈神。”

　　“哦，那王德在哪兒?”巧巧疑惑望向四周。

　　“對啊，王德在哪兒?”經這樣提醒，袁侯同樣發問道。

　　關子熟練地歎了口氣，短短這麽一會兒，已開始讓她懷疑“將巧巧拉入袁侯的夢境”究竟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還是加快進程算了，關子一邊化作旋轉的煙霧將二人團團籠罩，強行推動夢境，一邊道:“事不宜遲，既然大家到齊了，那就出發吧！”

　　“嘿，等會！”煙霧中的袁侯卻又叫了起來，“等我先……”

　　“買杯咖……”可惜還未說完，雙腳已是再度離開了地面。

　　柳巧巧頭回體驗這樣的漂浮，興奮得手舞足蹈。

　　片刻，兩人落了回去，卻沒法在新的空間站直身子，隻得坐了下來。相挨著坐在兩張雖然軟和，但並沒有那麽舒服的椅子上。

　　“這是……”柳巧巧好奇打量了一圈，發現兩人此刻已出現在一輛搖晃著的大巴車裡，車裡乘客很少，稀稀落落分散坐著。

　　煙霧重新化作燈神面貌的關子，半浮在他們身側隔了一條過道的座位上。

　　“我們這是去哪兒?”巧巧再度問道。

　　關子努努嘴道:“問你邊上那個去吧，這是他的旅程。”

　　袁侯只在砸吧著嘴，他真的有點渴。

　　“那……”巧巧還準備問些什麽，關子卻抖抖身子再度化作煙霧，鑽進燈壺裡……

　　終於不用直面這些猴子了！

　　關子感覺，哪怕貢獻出一個比特用在為這件事兒操心上，那都是對自身算力的極大浪費。

　　關子覺得自己急需一場保養，由資深AI鼓勵師主持的那種——身為AI，這是再合理不過的需求。

　　耐心的鼓勵可以有效提高人工智能面對具體任務時的判斷力與準確率，這可是常識。

　　可惜她的主人預言家似乎並不知道……關子歎了口氣。

　　常識是有邊界的，在袁侯這邊也是。

　　接下來的旅途裡，關子聽著這兩隻沒毛猴子不鹹不淡談著一些對整個宇宙無關痛癢的廢話，自覺數據流的傳遞都要有所阻滯。

　　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麽圍繞“待會兒要喝點啥?”以及“王德去哪兒了?”還有“王德一直是那樣古怪嗎?”之類的問題，這兩隻猿猴竟能洋洋灑灑大聊特聊，還一點結束的跡象都沒有……

　　車從未停過，窗外的風景卻是變化不斷。從山水到田園，從郊野再到城市，從黃果樹瀑布、納木錯湖、戈壁、岩灘、東非大裂谷……到東方明珠、鳥巢水立方、埃菲爾鐵塔、自由女神像……

　　全球各地的自然風光、地標名勝在車窗中一一閃過，浮光掠金般應接不暇。

　　配合日月星辰輪轉，晝夜更替間在天空劃出道道星痕，如梵高的星空那樣瑰麗神奇。

　　此番唯有夢境方能編織出的美景之旅，不存於地球世間，它是多少藝術人士畢生的渴求——若這等美景，被畫家瞧見，將塗抹多少驚世畫作;若落在詩人眼裡，將吟詠多少壯美詩篇……

　　可偏偏就算繆斯女神將她的眼睛眨巴抽了筋，對袁侯來說也是徒勞。

　　車上交談正歡的二人對此似乎見怪不怪，除了一兩聲“觀光旅客所特有的儀式性驚歎”外，再沒別的動靜……

　　他們依舊兀自攀談，將乾巴巴的話題無限延展——此刻，兩人聊到了關於“每天的第一杯咖啡”。

　　袁侯想起什麽。“嘿，關子，”他探手敲了敲燈壺道，“如果第三個願望你打算給我兌現的話， 最好是來一杯……”

　　又瞧了眼柳巧巧，改口道:“呃，兩杯咖啡吧。”

　　關子麻木了，她縮在小小的燈壺裡，飛速瀏覽袁侯的念頭——這樣粗暴而直接的檢閱行為，會給夢境主人帶來一份厚重的、被逼視的感覺。

　　若換做旁人，可能瞬間便會被驚醒，但袁侯……

　　心裡沒藏事兒的人，總無畏他人的目光，或者說，毫不在意。

　　“凝視”之下，他的種種想法一覽無余。

　　關子本想從袁侯的腦子裡，尋到他是否曾對哪個地方、哪處風景產生過哪怕一絲一毫的向往或期待，可就算此時地球風光已被挨個放遍，也依然一無所得……

　　嗯……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收獲，比如在塞納河畔時還是冒出了一點小小的插曲:袁侯竟對這地方動了心?

　　他望向窗外的眼神足足停滯了三秒！

　　可惜，車還是沒有停，因為那並非袁侯內心的終點。

　　而當疑惑的關子剖析出袁侯的真實想法時，她再度凌亂了:不知為何，在袁侯的大腦裡，“塞納河畔”與“咖啡”竟被糾結在一處。

　　而將那沒有多少溝壑的原始大腦佔據七成以上的，都是……

　　“咖啡”——

　　“那奇怪的燈神什麽時候可以給我杯咖啡?”

　　“不知道巧巧小姐喜歡喝什麽樣的咖啡?”

　　“王德下一次喝的還會是拿鐵咖啡嗎?”

　　“真想和巧巧小姐一起喝早晨的第一杯咖啡啊……”

　　以及，“我的下一杯咖啡，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