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很鬱悶,與未開化的文明個體交流,總會跳出這類遠超預期的回答來折磨自己的神經,更不用說一個醉漢。
王德當然不是人,但也不是啥蒼蠅精。
他來自雙子座水母星雲,是一名用藝術追求灌滿心房的寰宇紀錄片導演。
許多個體並不清楚“導演”這個身份的含義和具體分工,只知道他們總和一副椅子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但這實在不失為某種誤讀——導演們明明也可以坐在凳子,或是簡陋的蘋果箱上。
拋開椅子的問題不談,“導演”的身份其實也很容易辨別。
簡而言之,在任何一部作品幕後,“導演”就是一大幫主創裡那個唯一真心指望把片兒拍好的家夥。
這當然也有例外,不過如果連導演都放棄了自己的責任與熱情,那只能稱之為災難。
幸而,王德是個負責任、有追求的導演。
為此,他甚至下了一條最違背傳統祖訓的決定——拋棄整個劇組。
越少的個體就意味著越少的變量,當幕後變得可控,他自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台前,觀察和記錄那些變化與發展。
嗯……得虧這是一部紀錄片。
不過,合適的助理還是必要的,總有些瑣事需要旁人來完成——比如擺弄那些專業設備,統籌、整理制定拍攝計劃等等…
總之,除了需要導演“專注的思考”外的一切,即被他所拋棄的整個劇組本該做的那些事兒。
這不矛盾,真的,王德指著自己的專業與嚴謹發誓!
眾所周知,所謂“劇組”真正的服務對象從來都是“票房”。
通俗點說,即是“利益”,是怎樣用更大牌的經歷、更專業的技術,從利益裡撈出一塊來。
因此,劇組中絕大多數成員的任務,是照顧好那些可以在分配利益時說上話的家夥們。
而如何按照導演的要求將片兒拍好?這種小問題直接丟給“劇組”之外的助理們就好啦。
所以,丟下“劇組”而直接帶著“助理”上陣,沒有中間商賺……咳嗯……沒有中間的那些累贅們不必要地拉長指揮鏈,是為了“更徹底地貫徹藝術追求”,絕不是說壓縮成本什麽的……
嗯……絕對的!
至於合適的助理?
一隻“完美的趨同進化生命體”自是完美之選。
“嗡嗡嗡(蒼蠅?)”那隻蒼蠅振翅道,“嗡嗡嗡嗡嗡(我喜歡地球上對我們這種生命形態的稱呼!)”
“所以你是一隻……”袁侯費勁理解道,“星際蒼蠅?”
“嗡嗡(這個名字也挺酷。)”
“你這麽理解也可以,”王德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他也沒指望袁侯能理解趨同進化的含義,“你……”
“那有星際蟑螂?星際蚊子嗎?”袁侯卻極有興趣的樣子。
“嗡(噢!),嗡嗡嗡嗡(別把我和這倆相提並論!)”蒼蠅的兩條前肢瘋狂舞動,“嗡嗡嗡(尤其是蚊子!)”
“咳嗯……袁侯,現在有個大問題……”王德試圖把話題掰回來。
“為什麽?”袁侯卻望著蒼蠅。
“嗡嗡嗡嗡(蟑螂是有瑕疵的……)”
“什麽瑕疵?”
“嗡嗡嗡嗡嗡(它們的個兒長得太過頭,有點兒嚇人),嗡(而蚊子……)”它又蘸了下那一小口白色俄羅斯,搓動著,“嗡嗡嗡嗡嗡(沒有誰喜歡過它們……)嗡嗡(從沒有。)”
“好吧……”酒精作祟,袁侯其實沒有鬧懂那蒼蠅在說什麽,但也並不太想繼續問下去了,似乎知道這些對他也沒有什麽用。
“你剛才想說什麽來著?”終於,他轉臉看向王德。
“噢!聽著袁侯……”
“對了。”袁侯突又把臉轉了回去,“你有名字嗎?”
“嗡(我?)……”
“他叫嗡金油!是我的助理。好了,現在聽我說!”終於王德有些失去了耐心,他雙手搭著袁侯的雙肩把他扳回頭來道,“你惹上麻煩了!”
終於抓住機會,王德好生解釋了一番,可惜袁侯還是沒太鬧明白預言家和他的目的。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下那些亂七八糟的預言?”瞥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柳巧巧,袁侯突又有些氣惱。
“我剛剛說了!預言家他……”王德想再解釋第三遍。
“嗡嗡(你還是換個說法吧。)”
“呃……”王德想了想,“袁侯你玩遊戲不?黑與白、模擬人生?”
袁侯搖頭。
“那你小時候,折騰過螞蟻沒?”
“螞蟻?”袁侯眨眨眼。
“對,螞蟻。要麽撒點兒米粒看它們搬來搬去,要麽撥弄它們的路線始終尋不到食物,甚至直接拿起它們辛苦搬了一路的糧食,看它們無助吊在半空。”
“這和預言家有啥關系?”
“嗡嗡嗡(他的意思是,)嗡嗡嗡嗡嗡(你們就是螞蟻,給你們灑米粒,就是預言家的預言。)”
“那他為什麽又要下那些玩笑似的預言呢?”袁侯還是這樣問道,酒精可以顯著強化任何個體的複讀機屬性。
“那你又為什麽擺弄那些螞蟻呢?”王德終於不耐煩,沒好氣反問道。
“呃……找點兒樂子?”
“嗡嗡(他終於懂了……)”
“正如充斥整個宇宙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空曠的虛無,大多數個體乃至文明亦是如此——在它們所存在並不算漫長的時間跨度裡,絕大部分都是以‘無聊’填充。
而‘樂子’,恰如‘寰宇的群星’或者說‘燒餅上的芝麻’般點綴在其間。
雖說沒有人會在沾下幾粒芝麻、泯入口中後丟掉整塊燒餅,也無法斷定那些零星的‘樂子’即是‘42’的真諦——生命、文明、乃至這個宇宙存在的意義所在,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們是許多智慧體約束自己容忍無聊而不草率離開這個世界的動力。”
對於“找樂子”這一行為的意義,《碼統》賦予了一些膚淺的總結,但並沒有加以進一步解構或是予以明確的褒貶。
畢竟:
“有意或無意,‘找樂子’涵蓋了絕大多數個體的大部分行為,以編者為例,編纂《寰宇詞條碼統》系列本身就是一件‘找樂子’的行為。
其余諸如吃喝、睡覺、繁衍等等生命本能的樂子以外,浩瀚的寰宇衍生出數不盡的‘找樂子’方式。對此,《寰宇詞條碼統》中收錄了部分案例作展示與分享。
需要說明的是:‘找樂子’這一行為本身,雖從‘按常理來說’的道德或是‘哦!Ta不應該這樣做’的倫理評價上並無明確論斷,但以下摘選所展示的‘找樂子’方法案例中,有少數因行為明確違背大多數文明的樸素價值觀而被主流道德所抨擊……”
其中:
“以對‘他人的樂子’開玩笑為樂子的‘找樂子’行為,是最被寰宇主流道德所唾棄的‘找樂子’行為之一。
換句話說——它們喜歡去糟蹋別人手裡提溜著的芝麻燒餅……”
預言家,即是此中翹楚。
以預言開具玩笑,以預言逗弄人心,以預言毀滅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