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哪兒了?”師父問趕車的人。

　　趕車的人大概三十多歲，和他的馬車不同，他的身體看上去很瘦弱，穿著也很樸素，但收拾的很乾淨。他戴著一頂鬥笠遮住了半張臉，這導致我出門的時候只能看到他稀稀拉拉的留著幾根胡須。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這是師父問他話時挑開簾子我才看到的。

　　那天是個大晴天，師父挑簾的時候外面已經變成了橘黃色。

　　傍晚了。

　　“前面不遠就是飲馬川，那兒附近有一個鎮子。”趕車的人回答。他的聲音很嘶啞，很像江流每次用二胡的弦去磨琴弦的聲音。

　　師父把簾子拉下來，我看向江流。

　　江流從撫慰了受傷的我之後就一直縮在車的角落裡，蜷成一團。我知道這是他的一種保護機制，每次看到陌生人他就會不自覺的把腰彎起來，師父和我也都習慣了時不時的拍拍他的背。

　　師父今天到目前為止隻說了一句話，這很反常。平常師父要麽不說話要麽就說個不停。有的時侯十幾天一句話也不說，不說話的時候飯也不吃，偶爾會喝一點水。有的時候一天說的話比我和江流一個月說的話還多。雖然話多的師父很麻煩，但是他會叫上一大桌子上好的飯菜，如果我和江流手快的話，就有機會在他風卷殘雲之前搶上幾盤山珍海味。

　　但師父一天隻說一句話是從沒有過的事。緊接著他又說了第二句，是對趕車的人說的:“嗯，咱們在那兒過夜吧。”

　　我急切的等待著師父的第三句話，可是沒有了，他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因為他閉上眼睛還是太陽下山的緣故，車裡變的暗了一點

　　我故意瞪大眼睛看著江流，江流蜷縮著的身子舒展了一點，他也看了看我，隨後衝師父的方向努了努嘴，擺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馬車劇烈的晃動了幾下隨後停了，師父睜開了眼睛。

　　他示意我們好好待在車裡，隨後挑開簾子躬身走出了馬車。他挑開簾子的時候我看到趕車的人已經不在剛才的位置了。

　　我把窗簾拉開一條縫，看向車外。江流從角落把自己舒展開，也湊了過來。

　　外面是一望無際的麥地，麥子之中夾雜著同樣顏色的稻草，在夕陽的映射下麥子和稻草好像散發出了一點光芒。

　　師父是一團移動著的白色，他在這一片光芒中格外耀眼。

　　“在這樣平坦的地方，是不可能藏得住一個人的，除非他是個剛出生的小孩。”江流說。

　　“是啊。”我回答。

　　麥田裡，師父的身子隨著他的眼睛轉動，他移動的速度很快，但似乎什麽也沒發現。

　　於是他停了下來，從麥田向馬車行駛的大路走來，車裡變得比剛才更暗了，夕陽只剩一半露在外面。

　　師父的雙腳剛離開麥田就從離開了大地，他腳下的一片塵土隨著風的方向消散了，他的衣角隨著風揮舞著。我和江流感覺到車輕微晃動了一下，車前的兩匹馬兒的喘息變得沉重了一些。

　　“師父到車頂上去啦。站的高，看得遠。”江流壓低聲音對我說。”

　　“我用你說?”我回答他。

　　車頂上傳來腳步聲。

　　“師父在車頂上遛彎呢。”江流的聲音變得更低。

　　我把窗簾拉上，轉過頭來瞥了江流一眼。

　　師父從車頂上跳回地面，又上了馬車。他挑開車門的簾子對我們說:“誰想和我一起趕車?”

　　我和江流哇哇大叫起來，以至於我們三個誰都沒聽清剩下兩個人說的是什麽。人在年紀小的時候總是對各種事都有濃厚興趣的。

　　師父從懷裡掏出兩塊手帕裹在自己的手上，拿起韁繩，用繩子拍打著兩隻馬兒的屁股，嘴裡發出幾個只有一個音調的聲音。馬兒逐漸加速帶著車子馳騁在麥田夾雜著的路上。江流坐在師父的右邊，我坐在師父的左邊，我們從不知道師父竟然還有這種絕技。我感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們這輛車子一定很帥。

　　師父說我們白撿了一輛車子。

　　夕陽完全把自己藏了起來，只剩下幾片淡紅色的余暉。

　　江流說那是太陽撒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