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包產和王小麥歷經幾十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到了龍城。他們到龍城以後還算順利，沒幾天就分別找到了工作。堂姐王小米到火車站接他倆在大排檔吃了頓飯後，就再也不露面了。舉止頗為詭秘。這讓王小麥大失所望，好歹關著一個奶奶呢，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個呢。怎這麽冷淡呢，在家說的好好的，等俺到了龍城要怎麽怎麽照顧俺。看來人在城裡過久了，親情就變薄了。不過王小麥不怕王小米的冷漠，她年輕又有手藝，而且她還懷揣了一把利器。她始終堅信，這把利器將會給自己殺出一片立足之地。

　　李包產的工作在龍城西郊的建築工地上。工地規模不大，也就是八棟六層高的住宅樓。工地的名字卻很好聽叫碧湖花園。

　　由於李包產一沒有文化，二沒有技術，連砌牆都不會，工長隻好給他派了個最笨的活。就是用手推車把攪拌好的混凝土推到升降機上，然後升降機再把混凝土運到樓上去。這活兒不用動腦子，只要使力氣。

　　四十多歲的帶班工長姓劉，據他本人說老家在陝西綏德，綏德的漢子可是全國聞名的樸實能乾，相貌出眾。

　　他說有歌為證，接下來就開始唱:”提起個家來，家有名。家住在綏德三十裡鋪村。”

　　遺憾的是這位綏德漢子臉上不多不少嵌了十三顆綠豆大小的麻點兒。據他說是年輕時用火槍打野兔留下的紀念。民工們背後都叫他十三顆，後來又叫成了十三哥。十三哥天天穿了件褪了色的迷彩服在工地上吆五喝六，嘴唇上粘了根香煙，鼻梁上架著墨鏡，不倫不類的。

　　十三哥把李包產帶到升降機下面說:”給驢吃頓好料都會乾這活咧，你可得給我好好的乾。“

　　李包產乾活不惜力，裝了幾百斤混凝土的小車被他推得風快，往往升降機還沒落地，他的小車就推到了。李包產有的就是力氣。

　　李包產工資定的是九百塊，而且管吃管住，這讓他大喜過望。夥食更是沒說的，天天中午有肉吃，肥肉片子燉白菜，燉土豆，燉蘿卜等等，一個星期都不重樣。用十三哥的話說有時還燉海鮮呢——海帶。

　　這可把李包產樂壞了，要知道就連他們村長家也不能天天吃肉呢。菜是一人一杓，湯是一人一碗，米飯和饅頭隨便吃，不準浪費。誰要是扔了半個饅頭，到月發工資得扣五塊錢。李包產能乾也能吃，他不吃米飯，每天中午都要消滅八個饅頭。

　　工地食堂是個簡易大棚子，晴天漏光，雨天漏水，更沒有桌椅。每到開飯時間，一百多號民工坐在磚頭上大快朵頤，“呼嚕呼嚕”的喝湯聲，“吧唧吧唧”的吃菜聲響成一片，場面甚是壯觀。

　　每當此時。工長十三哥的小姨子兼工地大廚就會在人群中巡視一番。十三哥的老婆叫杏兒，小姨子叫桃兒，用十三哥的話說:姊妹倆都是鮮果兒，咬誰一口都忒甜。

　　桃兒二十七八歲，老家在陝西米脂。再用十三哥的話說:”米脂的婆姨也是全國聞名的，個個長得水靈靈粉嘟嘟肉呼呼的，一掐一股水兒。“

　　他這位英俊的綏德漢子娶上個米脂婆姨，簡直就是絕配咧！

　　桃兒是三年前到龍城的，進城不到三個月，她丈夫從一個工地的六層樓上摔了下來當場就咽了氣，一夜之間，桃兒成了小寡婦。法院說他丈夫沒系安全帶，隻判給她九萬塊錢，可三年過去了才拿到手四萬多。

　　桃兒長得慢長臉，細長眼，鼻梁上幾顆小雀斑，腦後扎了個刷鍋把辮子。她穿著油膩麻花的白大褂子，鶴立雞群般對吃飯的民工們指指點點，喝斥那些灑飯剩菜的人，好似在檢閱自己的士兵。看到大夥兒吃得津津有味，她就很受用的笑啦，眼鏡也眯成彎彎兩條線，非常好看。

　　據不完全統計，工地上百分之八十的民工都把桃兒當做了夢中情人。甚至還有個叫二蛋的民工夜裡在床上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呢。可惜被鄰鋪的民工發現。鄰鋪民工為了討好桃兒，第二天向桃兒檢舉揭發。桃兒也不生氣，先是獎勵鄰鋪民工兩瓶啤酒，然後對鄰鋪民工說:“你轉告二蛋下次再那啥?就喚葉子楣的名字，她胸大咧！還有，你打小報告也不是甚好鳥。”

　　搞的那打小報告的民工灰溜溜走啦。

　　桃兒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民工們都愛跟她開幾句不葷不素的玩笑，但她從不生氣。

　　有膽大的民工說笑:“桃兒，你燒的菜真香，還有股奶香味兒呢。”

　　桃兒就回答:”俺擠了奶水給你這大頭兒子補鈣咧。”

　　大家哄堂大笑。

　　又有個民工說:“桃兒，你昨夜在房裡唱信天遊，聽的俺心裡癢癢呢。”

　　這民工說著便捏著嗓子學桃兒唱歌:“二妹子在溝邊邊洗衣裳，三哥哥在塬上放羊羊，一天沒見哥哥的面，半夜裡......”

　　桃兒忙打斷說:“閉嘴吧！拿腔捏調的，人家唱歌要錢，你唱歌索命，你這是扛著驢屌去打獵———拿的不是槍(腔)。”

　　大家笑得捧腹跺腳。有個民工笑得一口飯噴在了別人身上，還有個民工笑得碗都掉在了地上，二蛋笑到最後，別人都不笑了他還在大笑，別人都在看他，他隻好憋住笑聲。誰知不小心卻憋出個嘹亮的響屁。於是大家又笑了起來。桃兒也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雀斑差點抖落下來。

　　李包產對桃兒非常尊敬，從不跟她開半句玩笑。每次打菜他都會說聲:謝謝桃兒姐！沒過多久，桃兒對長相周正又懂禮貌的李包產就有了些好感。她打菜時杓子一挑，李包產的碗裡就多出幾片肉來。

　　李包產心裡頗為感激，自己的活乾完了，有時就幫桃兒乾點雜活，拎桶水，洗洗菜什麽的。時間一長，兩人處的跟姐弟似的，別的民工都無比羨慕。

　　工地上有一排拚裝的簡易工棚，工棚裡一垛垛磚頭墊上木板便成了民工的床。民工們大都不太講衛生，有的連被子都不疊，再加上髒衣服，臭鞋臭襪子的熏陶，工棚裡空氣渾濁，又髒又亂，跟個大澡堂子似的。沒過幾天，李包產也就適應啦，不適應也得適應。

　　李包產偶爾在半夜裡睡不著時，就會想王小麥。他在此起彼伏的鼾聲和齷齪的空氣中想著王小麥的一顰一笑，想著王小麥白花花的身子和身上的那股兒馨香，心裡就找到了莫大的安慰。

　　雖說眼下苦一點，也不能算啥，沒苦哪有甜呢?等以後掙到錢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電視劇裡常說的那句話:“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好日子在後頭呢。這樣一想，他心裡就甜滋滋的啦，對未來也充滿信心啦。直盼著星期天快點到來，好去跟王小麥見面。

　　龍城的學院路是一片稍顯繁華的地段，幾十家大大小小的酒店，茶樓，網吧，當鋪，肩挨肩地擠在一起。

　　“胖姐大酒店”被一家網吧和當鋪夾在中間。

　　王小麥就在此處打工。胖姐大酒店徒有虛名，充其量也就是一家廳堂能擺四張桌子外帶三間小包廂的普通飯館。飯館的員工有五名，胖姐夫婦，廚師老馬，再加上王小麥和另一位服務員。人員夠精簡的。好在飯館門口比別家寬敞，有幾個停車位，再加上房子是自家的，生意就好乾多啦。

　　王小麥在胖姐大酒店裡洗菜，洗碗，端盤子，有時客人多了忙不過來，她偶爾還客串一回廚師，可以說是身兼數職啦。活是有點累，但王小麥總算有了用武之地，由於她勤學好練再加上本來就身手不凡，一段時間下來她的廚藝在實踐中便有了更大的進步。其實她對自己的廚藝還是留一手的。胖姐給她定的工資是每月六百塊，包吃包住。她的待遇在龍王路上不算低，甚至比別的飯館略高一些。

　　王小麥暗中打聽過。

　　飯館的老板自然是胖姐，三十七八歲，是龍城紡織廠的下崗工人。據她自己介紹，她原來是紡織廠食堂的廚師。後經她老公揭底，她的真實身份是食堂炸油條的。胖姐飯館的名頭有點誇張，可她的身材卻是名副其實。但她胖而不臃，胖的自然，胖的富貴，胖的恰到好處。

　　胖姐的臉蛋兒白白淨淨，眉眼兒也算清秀，尤其是一頭黑亮的頭髮燙成短波浪，再卡上一隻價格不菲的水鑽發卡，就顯得更有氣質啦。她眼神兒好的能看穿十米外肉攤上的注水肉，卻整天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平光的。胖姐處人為事相當仗義，沒什麽心眼兒。用她的話說是:心寬人豐滿。據她自己說，她長得酷似香港電影明星肥姐，有時也說肥姐長得像她。王小麥卻不知肥姐是誰?

　　有一天王小麥正忙著燒菜，肥姐在廳堂裡大呼小叫:”小麥快來看！肥姐的廣告。”王小麥跑去一看，電視裡的肥姐跟胖姐還真有幾分相似呢，連眼鏡和發式都一個模樣。

　　廣告播完，胖姐仍陶醉其中，反覆模仿那句港台腔的廣告詞:”孩子不吃飯怎麽辦?請用“薑蔥”牌健胃消食片。”

　　胖姐的老公在旁邊接了一句:”不吃飯，餓他兩天試試看?聞聞吧，魚都燒糊了。”

　　胖姐和小麥猛然醒悟，笑著朝廚房跑去。

　　胖姐的老公跟胖姐有天壤之別，瘦的像猴精似的，兩隻眼睛又小又圓，顯得好精湛。別人都叫他猴哥，他還挺樂意，因為他本來就姓候。

　　猴哥也是下崗工人，整天捧個大搪瓷茶缸，不是和街坊們打牌下棋，就是聊天看電視，再不就是一邊品酒一邊鑽研武俠小說，讀到精彩處必會拍案而起掩卷長歎，一副遊手好閑的樣子。他的茶缸上印了一行紅字:龍城市勞動模范。

　　據胖姐說猴哥自打下崗以後，就變得性情散漫好逸惡勞了，簡直就是一地主羔子，就差提一鳥籠招搖過市啦！而她自己就是苦命丫鬟。

　　猴哥卻反唇相譏:”世上有你這麽肥的丫鬟嗎?‘’

　　幸好飯館雇了個廚師馬師傅，再加上有胖姐和王小麥招呼著，也不缺猴哥這一手。有時生意好的實在忙不過來，猴哥才在胖姐的罵聲中傳傳菜撤撤盤子什麽的。

　　胖姐兩口子都是古道熱腸的性情中人。對王小麥熱情又關心，半個月下來就親熱的跟一家人似的無話不談啦。

　　飯館裡有個雜物間，堆著煙酒乾貨，備用餐具等物品。胖姐在裡面鋪了張小床，再擺上一桌一凳一矮櫃，權當王小麥的臥室。王小麥也只能住店裡，城裡隨便租間房就得兩百塊，再加上水費電費那還了得。住店裡還有一條好處，她每天晚上都能偷練廚藝，她對自己要求嚴格，精益求精，尤其是她的刀功，已經練得令自己都滿意啦。

　　忙碌一天的王小麥睡在床上，信手翻看著一本厚厚的菜譜，沒看幾頁覺得索然無味。 她合上菜譜，在酒味和各種調料味兒的包圍中感慨萬千。

　　雖然住的條件差點，但委屈只是暫時的，當下得耐下心來忍著。等以後攢下錢再租房子，豈止是租房子，錢多了還得買房子呢，大不了分期付款。當然了，光指著在飯館當服務員再加上李包產在工地掙錢，驢年馬月也買不起城裡的房子，眼下權當是臥薪嘗膽吧。早晚一天有錢了，自己開個小飯館，早點鋪子也行，反正自己做飯食最拿手，憑我這廚藝，不定哪天就能把小飯館發展成大飯館大酒店。聽說工人劇場門口賣麻辣燙的小攤每月都賺好幾千呢，還有夜裡在勝華廣場烤羊肉串，賣砂鍋湯的都沒少賺錢。那些小販不都是農村來的嗎?

　　看來堂姐王小米說的不假，龍城掙錢的道兒挺多。我得靜下心來選準道，卯起勁兒往前跑，非得跑出個康莊大道來。

　　王小麥在黑夜裡憧憬著美好理想，心中暗暗高興。她對自己的未來是充滿信心的，只是暫時還沒碰上機遇，這樣的小飯館不值得讓她展示真功夫，該展示的時候她則會一鳴驚人的。

　　街上的露天卡拉OK飄來一縷女人的歌聲，隱隱約約從窗縫擠進來，在她耳旁縈繞: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請守候她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讓幸福灑滿整個夜晚......

　　王小麥聽得興起，起身拉開窗簾，卻沒看見一絲月光。只看見街道上霓虹閃爍燈火輝煌，把夜空都照耀的一片通亮。

　　原來城裡是看不見月光的。她略有傷感地拉上窗簾返身躺下，懷念著故鄉的月光，漸漸地墜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