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蹈望向白胡子玉柱,眼眸不似從前靈動,毫無悲喜。
這三個玉柱能夠說話,也有它的一份功勞。
鹿蹈沉入回憶。
自老師走後,倉整日渾渾噩噩,暮氣沉沉。
鹿蹈看不起倉消沉的模樣,揮手與其告別,自顧自踏上了丈量世界的旅程。
彼時老師手植的通天樹剛剛枯萎。山巒迭起,湖納百溪,世界重塑。
這裡的一切,日月星辰,鶯飛草長,就連拂過綠葉的清風,也讓習慣了滿天紅霧的鹿蹈感到新奇。
遊歷之行沒了老師的陪伴,路上危險重重,豺狼虎豹,風霜雨雪,都是它的絆腳石。
但鹿蹈不怕。
它走在這片老師創造的土地上,喜悅與勇氣源源不斷自內心湧出。
鹿蹈一邊前行,一邊感歎著老師的偉力,
這個世界好大啊,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知冬夏,不念寒暑。
直到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那是怎樣一片絕地啊。仿佛有一道分界線,將這個世界截成兩半。
分界線的這一側,綠意盎然,蟲鳴聲不絕於耳。
分界線的另一側,大地齊齊陷落,鑄成萬丈深淵。
光線從鹿蹈的角間穿過,而後被深淵吞沒,留不下一絲痕跡。
這個世界太小了。
鹿蹈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種想法。
它趕緊甩了甩頭,將這種企圖質疑老師力量的,大逆不道的思想扔出腦袋。
但那聲音如附骨之疽,在鹿蹈的心底生根發芽。
再然後,它看到了懸浮在半空中,鑲嵌在使者眼中的聖門。
末日的記憶再次襲上心頭。
群星隕落,萬物悲鳴。死亡如巨浪,排山倒海一般的襲來,平等的賜福著每一位原住民。
鹿蹈大口喘息,恐懼緊緊的攥住他的心臟,令他幾乎不能呼吸。
回憶中的老師拾級而下,如同天,如同王,如同父。
鹿蹈四蹄彎曲,頭顱低下,朝記憶中的老師緩緩跪拜。
但老師身後敞開的聖門,卻似驚鴻一瞥,給鹿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裡是什麽?那裡有什麽?倘若自己去了那裡,自己能做什麽?
渴望萌生。
鹿蹈的腦海裡有十萬個為什麽。千言萬語,最後隻給了它一個答案。
那裡,是自由。
是這方小世界裡永遠也沒辦法擁有的,真正的自由。
時至今日,為了這份渴望,鹿蹈早已付出了太多。
鹿蹈無法穿過聖門。
它生於此處,此方世界給它打上了烙印,而使者守護著聖門,同時也守護著兩個世界。
每當鹿蹈企圖靠近聖門,聖龜就會發瘋一般阻止它。
聖龜身軀頂天立地,卻並非實體,而是類似於概念一般的存在。
這也是鹿蹈失敗了上千次才得出的結論。
即便是鹿蹈一隻腳踏入聖門,使者也可以在下一瞬間消失不見,而後出現在百裡之外。
鹿蹈曾一度絕望,最後它將一切的希望寄托於老師創造的三個柱子,那些老師曾經用來拴住使者的玉柱。
如果能控制住使者,固定其存在,那麽自己就有機會跨越聖門。
鹿蹈用瑩蘊將玉柱點化,增其靈智,與其溝通收集情報。
可三柱油鹽不進,半點實情也不肯吐露,反而都嚷嚷著自己是一界之主,逼迫鹿蹈將它們三柱速速分開,送出此界。
鹿蹈被氣笑,也不求它們,持續不停的對三柱灌輸瑩蘊。
這些柱子如同容器一般,將三道意識鎖在柱內,隨著鹿蹈不停灌注瑩蘊,三柱本身的意識被擠壓的不成形狀。
與之相對的,柱內充斥著鹿蹈自己的瑩蘊,借由這份聯系,它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與使者之間的鎖鏈。
鹿蹈有一種預感:如果它能徹底掌控玉柱,它就能借助這份聯系控制住使者,隨後穿過聖門,找尋真正的自由。
倉整日沉浸在回憶裡,不明白何為真正的自由,鹿蹈嘗試邀請它,反而差點被憤怒的對方殺死。
兩人的情誼也在這追殺與被追殺的過程中慢慢消失殆盡。
種種磨難,非但沒能將鹿蹈打倒,反而使其更加堅定。
它想要知道真相,想要自由,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眼,就算只是一眼。
哪怕是死,鹿蹈也不要死在這個美好的,但是虛假的世界裡。
這份堅定,不是此刻白胡子的三言兩語,便能動搖的。
鹿蹈手掌抵住玉柱,運起體內瑩蘊,瘋狂的朝著柱內灌去。
它面目猙獰:“說是不說?!”
杜予微沒搞清楚當前情況,但也樂得看到玉柱和鹿蹈狗咬狗,彈開瓶蓋,斜靠在巨劍上,悠閑的喝起酒來。
“白胡子”保持沉默,不為所動,“老好人”欲言又止,最後化為連連歎息,血紅刀疤“沒頭腦”不停冷笑。
鹿蹈眼神逐漸瘋狂。
黑色的瑩蘊覆滿了雪白的柱體,不停向內鑽去。
隨著瑩蘊的注入,鹿蹈再次感受到了那份玄而又玄的聯系,比之過往的任何一次, 都要來的清晰與猛烈。
意識透過玉柱,鹿蹈的眼前再一次出現了使者的身影。
此時的使者並非龜形,更像是某個齒輪,與此刻的鹿蹈完美的契合在一起。二者緩緩而動,無數的信息在鹿蹈眼前掠過,它每個字都看得真切,卻無法解讀其中道理。
像是某種既定的規則,像是某種安排後的命運。
鹿蹈感到自己成為了玉柱的一部分,五色的鎖鏈從虛空中伸展,與使者連接,與身旁兩個玉柱連接,與藍火及黑色的瑩蘊連接,與聖門連接。
它看見了聖門後的萬千火海。
看見了火海上鼎立的銅爐。
視野向前,向前,再向前。
從銅爐的入口,向下望去。
爐內有一本筆錄!流光溢彩,旋轉不休。
“劈啪,劈啪……”
碎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鹿蹈猛地從剛才的幻象中醒來,驚訝的發現面前的玉柱已滿布裂痕。
裂痕蜿蜒,不斷增生,昭示著玉柱命不久存。
“老好人”一改暖男形象,長長的嘁了一聲,嘲諷十足。
“沒頭腦”呵呵笑著,頗為滿意。
鹿蹈整理著雜亂的思緒,看著棉簽龜裂的玉柱,緩緩開口:“我看到的,是什麽?”
“白胡子”抖了抖:“你來到,你看見。鹿蹈,你從一開始就明白的,何必自欺欺人?”
聲音飄忽不定,目標是面前的鹿蹈,又像是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白胡子”便散成了漫天碎片。
如同下了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