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許顧算是搞明白路線了。十七所離地鐵大概就是半小時腳程,他走了一路也沒看到共享單車,隻好硬拚十一路走回地鐵站。
輾轉換乘回到學校的時候才是午後,宿舍裡居然還有人躺著,見許顧回來,有人問:“你不去新單位報道了嗎?怎麽回來了?”許顧無奈的說:“說是明天出差,我回來收拾下行李……”,宿舍兄弟表示羨慕:“才去就出差啊,多好啊”。在年輕人心目中,出差意味著出去玩,不是苦差,是美差。
說到最後,那兄弟才想起來,“對了,就剛剛,有人來找你,輔導員給領院長那去了”,許顧:“啊?不早說,誰啊”,“不認識啊,歲數挺大,個子很高”
得,怪不得不接電話呢,原來是殺到學校來了。
嗯?怎麽去院長那了?
許顧急忙趕到院長辦公室,門外探頭一看,果然是他爹顧可學,老頭兒快六十的人,看起來就跟三十多似的,長著一張讓他兒子嫉妒的臉孔。
顧可學正跟院長對坐,院長笑眯眯的在給他泡功夫茶,嘴裡還在說:“比不得你們福建的茶好”
“爸!”許顧跑進去:“你怎麽來也不說一聲?”
顧可學瞥了他一眼,自顧自飲茶,院長笑呵呵道:“小許來了?坐下喝茶吧?”
什麽情況啊這是,我爸跟院長認識?許顧完全懵了。
顧可學飲盡一杯茶,朝胖胖的院長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您關照了”,院長笑容滿面的說:“不敢當,不敢當”。顧可學站起來往外走,許顧隻好朝院長笑笑,跟著走出去,院長在後面不停的說:“慢走,慢走”。
許顧是真的懵了,我們院長為啥看起來對我爹很尊敬的樣子,這是什麽情況?
顧可學一邊思索著一邊走,許顧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後面,父子兩一直走到外面的樹蔭下,顧可學才停下。
“爸?院長怎麽跟你這麽客氣”
“他只是做個姿態,他知道我也只需要他做個姿態”
“哦……”
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
“說吧,怎麽回事?”
許顧把事情說了一遍,他先提了一遍自己找工作如何如何辛苦,然後院長是怎麽莫名其妙給自己送offer,一直說到自己今天去一個巨偏的地方報道,顧可學不讓他說了,舉手讓他停下。
“十七所是吧?”顧可學淡淡的問。
“您知道啊?”
“我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顧可學搖了搖頭。
“爸,這個地方不對勁,我在檔案室看到……”許顧急忙說,顧可學卻又一次打斷他:“不用說了,你看到什麽不要緊,關鍵是,你看到的,就是他們故意讓你看到的”
“為什麽?”
“試探”
“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做?”
“既然他們已經找到你,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的……”顧可學沉默了一會,一字一句的道:“我想也許,他們碰到了什麽難處,想把許家拖下水”
“?”許顧沒聽太懂:“我不太明白,但是媽媽和姥姥能同意麽?”
“或許,這就是你姥姥安排的”顧可學用了“或許”這個詞,但父子倆都明白,不是什麽或許,而是一定。因為如果姥姥不同意,這件事就一定不會發生。
“小顧啊”顧可學帶著一絲無奈的口吻說:“爸爸沒有辦法阻止這個事,你自己要多個心眼,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麽?”
“我記得”,許顧已經徹底從各種懵逼的狀態中脫離出來了,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明白這份工作的由來,只是還不明白其中的糾葛,這需要自己去找出答案了。
十七所要什麽,許家又要什麽。
有些事,自己不去想,並不代表沒有,父親已經幫自己擋了這麽多年了,現在要輪到自己了。
許家的人,不好做人啊,都是棋子,現在是輪到自己這枚棋子上棋盤了麽?
可笑的是自己吧,本想大學畢業後,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仔,能有自己的生活,可是看起來,一切都還在別人的手心裡。
該來的,總會來的吧。
麥熟一晌。
又一陣風吹過來的時候,許顧忽然感覺自己長大了一點。
顧可學靜靜的看著兒子,眼神裡有些欣慰,又有些憂傷。
許顧想了一會,說:“爸,我明天就要出差了,去東北”
“我知道”
“您怎麽知道的?”
“我這次來,是你媽媽讓我來的……”,他遞過來一個小小的木盒:“你媽讓我來把這個給你,讓你戴上”。
“啥啊?”許顧打開盒子,卻是個手串,看起來像紫檀木雕的,看起來很普通。
媽媽的話只能照做,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許顧默默的把手串戴上。
顧可學說:“行了,我要回去了,李嬸請假了,家裡沒人喂貓……”
“大花胖了麽?”
“又胖了……”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一個電話就打到許顧的手機上,活活把他吵醒。
“快起床,說你呢,你們學校東門口集合,快點啊!”梁猛粗獷的聲音直透耳膜。
“我靠,這才幾點啊”許顧抹了把臉,宿舍太熱了,空調也不管用,睡了一覺睡了一腦門汗。
“快點的!”梁猛掛了電話。
許顧爬起來,跟另一個被吵醒的睡眼惺忪的家夥打了個招呼,背著包出了門,一路小跑到東門口,大路上全是濃濃的霧氣,一輛依維柯在不遠處打著雙閃。
許顧鑽進車裡,司機瞥了他一眼,粗聲粗氣的說:“往後走,自己找位置”,說著就啟動了車。
媽呀,好多人,許顧本來還以為就自己和梁猛兩個人呢,這一看,車裡都快坐滿了。
都是些不認識的面孔,一個個面色漠然在假寐,沒人看他一眼。
梁猛朝他招招手,他坐在倒數第二排,旁邊給他留了個位,許顧哈著腰坐過去,剛想問點什麽,梁猛也閉上眼作養神狀。
有人戳了戳許顧的腰,回頭一看,小靈縮在最後一排,人太小,整個人是球在座位上的。
“啊?你怎麽來了,杜科長不是……”許顧很驚訝,小靈拽了拽他,於是他也坐到最後一排靠著小靈。
最後一排沒人,只有他們倆。
“噓”小靈豎起指頭:“你輕點”
“這些……也是咱們單位的?”許顧問
“九科、十一科、十三科的人都來了”小靈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科長不是不讓你來麽?”
“他說不讓就不讓啊?”小靈翻了個白眼
許顧見她今天挺愛說話的,就順著話打聽:“咱們這是要幹啥去啊”
“我也不知道啊,去了就知道了唄”
“你沒打聽打聽?”
“我跟誰打聽啊,各個科室之間不來往的”
“這麽奇怪的嗎?”許顧大奇,同一個單位還能不來往?
“這有什麽奇怪的”
“你來多久了呀,就不認識什麽人?”許顧瞅著小靈,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初中生。
“我來了……嗯,四年了吧,我也記不清了”小靈掰著手指數
“啊?你多大了啊?畢業幾年了?”
“……呵呵”小靈似笑非笑的看著許顧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念到什麽學歷?”
“高小……行了吧,別瞎打聽了,坐回去”小靈不高興了
許顧無奈的坐回梁猛身邊,看來這是戳到小靈的心窩子了。
小靈學歷不高,來單位四年了,這單位四年前就有了。
四年前我在幹什麽呢?
四年前,因為報考了BJ的學校,和媽媽吵了一架,鬧的很不愉快,後來媽媽和爸爸又吵了一架,爸爸第一次在書房摔了東西,最後媽媽妥協了,自己才能來BJ念書,離家才能遠一點,但那之後,媽媽也沒回過家。
許顧回憶著那些零碎的、漸漸模糊的片段,慢慢閉上眼睡著了。
起得太早了,好困。
許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人聲響動,卻怎麽也睜不開眼,這輛車好像有魔力一般,讓人特別想睡。
等到他醒來,車裡空無一人,自己卻是躺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
嗯?怎麽還挪地方了呢?
車裡沒人,連司機都不在,他拎起背包,從前面下車,卻發現車在一處山裡,對著一條上山的路,顯然是無法再往前了。四周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哎?我這是被人撇下了?
切!要不我把車開走得了,讓你們把我扔下。
這個念頭也只是一轉,許顧沿著山路往上走,來都來了,對吧。
總之還是那句話:“既來之,則安之”。
山路不長,沒走幾步就登上了一個坡頂,坡頂很平,就見五六個人圍著圈盤腿坐著,許顧剛上去,一個人就朝他招手:“醒了?小兄弟, 過來坐”。
這幾個人沒梁猛和小靈,人數也比車少的人數少了一大半。
許顧走過去,隨口問:“你們好,看見我同事了嗎?”
那個朝他招手的人,長的很精乾,只是臉上的眼窩特別深,像歐美人那樣凹進去,是一副讓人見過就不會忘的臉孔,但這個人,許顧沒在車上見過。
那人說“他們已經先上去了,你來了正好,我們這也有剛到的,我給你們介紹下情況,先自我介紹下,我叫端平,對,一碗水端平的那個端平”。
其他幾個人吃吃的笑了起來,也有人跟著介紹:“我叫廖東山,沈陽所的”
“我叫齊戚,沈陽所的”
“我叫薑豐堂,大連所的”
“我叫何福貴,大連所的”
“我是李寶盛,丹東所的”
許顧也學他們盤腿坐下,看了看各人,跟著他們的節奏說:“我叫許顧,我是十七所的,我剛進單位,還請多多指教”
端平呵呵的笑了起來,說:“我們都是十七所的,只不過你是BJ所的,我們是各地分所的。我是沈陽所的所長,你來單位多久了?”
許顧豎了兩根指頭:“今天是第二天!”
端平笑道:“你這運氣不好啊,剛來就出差到外地”
許顧裝傻:“沒事,我年輕麽,多跑跑沒什麽”
一群人呵呵呵呵的逢場作戲笑了起來。笑聲停後,有人問“端所長,這次是怎麽回事?”
端平正色道:“那我大概說一說吧,這個事跟BJ所呢有點關系”,說著瞥了許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