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辭別沙可夫，離開警局，不經意間路過科舍爾城的紅燈區，腦子裡冒出來一個念頭，他覺得自己該去看看索尼婭，至於理由，他想不出來，他們不但非親非故，甚至連熟人也算不上。也許是心裡存著莫名的愧疚，明知有人仗勢草菅人命，身為捕快，他卻只能袖手旁觀束手無策。他徘徊許久，終於跨進了紅燈區，迎頭撞見一個搽了寸把厚脂粉，卻依然無法掩飾滿臉褶皺的老女人，便是此處的老鴇了。待他說明來意，老鴇講話自然滴水不漏:“先生，索尼婭可不是一般尋常姑娘，她……”馬斯一陣沉默，盯著腰上的手槍出神，這把槍是中國造的五四式手槍，異常沉重，沒有相當的腕力很難運用。自從吃上這行飯，這把手槍隻掏出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嚇唬一個虐待老婆的無賴，第二次則打死了一頭糟蹋莊稼的野豬。老鴇眼見馬斯臉色鐵青，話不投機便摸槍，用手拍拍胸口:“先生，您嚇得我心肝噗嗵直跳……”老鴇惶恐的神色溢於言表，“先生……別猴兒急，索尼婭眼下有客……”馬斯見她畏懼，心裡冷笑，舅舅說的果然不假，男人腰裡插著一把槍，無理也壯三分膽。“是什麽人?莫非是為非作歹的惡人?”馬斯見她說話吞吞吐吐，想到索尼婭寧願淪落風塵，也要報殺父之仇，市長的外甥不可能不曉得，厲聲喝道:“說！到底是什麽人?”老鴇面色死灰:“是……市長的外甥！”馬斯抓住她肩膀惡狠狠大吼:“說，索尼婭在哪個房間?”順著糠抖般的老鴇所指方向，馬斯猛然推開她，敲門聲立即響徹了整棟樓房。房間內沒有回音，他奮力將門踹開，房間空無一人，床上堆著一團漲鼓鼓的棉被。他抽出手槍小心走過去，掀開被子，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迎面撲來。面前情景令他魂飛魄散，慘叫一聲跌翻在地，手腳並用爬出房間，伏在地上嘔吐不止。床上的情形慘不忍睹，市長外甥可怖的臉上，雙目凸出，眼神怨毒，眼球充滿血斑，如同發霉腐爛的柿子，胸腹被活生生剖開，一大灘內髒血肉狼藉，脖頸處有一道傷口，似乎恰好切斷氣管，這種部位的傷口讓他連呼救都無法發出。在馬斯腦海裡，後面的事情完全變成了一團亂麻，進進出出的警察、法醫，嚎啕大哭的老鴇，驚惶失措的妓女、目瞪口呆的嫖客。不知在門檻上呆坐了多久，他站起身慢慢走出了紅燈區。市長外甥的死狀如夢魘般揮之不去，馬斯沒來由的相信那是活生生的報應。如果說他還能感到一絲安慰的話，那就是--索尼婭還活著。馬斯去了警局，沒有見到沙可夫與比克，從門衛那裡打聽到，兩個人聽說紅燈區出了人命，趕往紅燈區去了。看來在他趕來警局的同時，也正是沙可夫他們趕去的工夫。警局裡面的警探們，瘋了般在城裡翻箱倒櫃，扒房上牆的吵翻了天，弄的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倒比強盜猶有過之。小城的市政府很快發出了通緝令:……淫婦索尼婭殘忍殺人……喪心病狂、十惡不赦……格殺勿論！小城西北方向有一片樹林，每當馬斯與舅舅慪氣，常常會一個人躲到這裡生悶氣。想著舅舅和自己十幾年來相依為命，平素甚是疼愛於他，李克時常咆哮的面孔居然親切起來。紅燈區的一幕恍若噩夢，沙可夫、比克、死去的市長外甥、然後是羅歇……還有索尼婭。馬斯有些恍恍惚惚，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也太出乎意料了。他手裡拎著一瓶劣質酒，即使幫不了索尼婭，起碼還能給老鞋匠添把土，掃掃墓。老鞋匠的墳恰好就在樹林深處。走著走著，一根低垂的樹枝差點兒戳中馬斯的腦門，他低頭閃避時，便看到積雪之上的一行足跡。這樣的天氣，還有什麽人有此興致?馬斯抬頭一看，只見幾隻寒鴉撲閃著翅膀哀鳴而去，無邊無際的樹林更添幾分淒涼。他順著雪上腳印慢慢循跡而去，不知道走了多遠，不覺間看到一座孤零零的新墳。墳前有人，一個伏地痛哭之人。馬斯瞪大了眼睛，出乎意料的見到了--索尼婭。看到馬斯時，索尼婭沒有一絲一毫驚慌，她依然體態端麗，弱不禁風，白皙的臉頰掛著淚痕，眼珠布滿血絲。她的從容、淡漠，一時間讓馬斯無言以對。“我……無意撞見你，我是來看看老鞋匠的。”索尼婭看著他拎著的東西，皺著眉頭道:“小警察，你是真的有心，還是想打我的主意?”馬斯臉色變得像一塊紅布，窘迫道:“我，我不是壞人……市長的外甥本來就是畜生，他早就下地獄的！”索尼婭面帶淒然:“男人都一樣，口裡說著為我報仇，佔了我的身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只是個婊子，只要有錢隨時可以去找我！用不著拐這麽多彎子。”“可是……你……為什麽不逃?”“哼，笑話，我為什麽要逃?”“因為……你殺了市長的外甥……”索尼婭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喉嚨，嘶聲道:“你說什麽?”撲上來捉住馬斯胸襟，大聲疾呼:“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馬斯未料她力量如此巨大， 慌亂之下摔倒在地:“市長外甥開膛破肚……死在紅燈區你的床上……”索尼婭的表情立即凝固，突然狀似瘋狂，大笑不止。馬斯一時無法分辨那是手刃仇人的喜悅，還是大仇得報以後陷入絕境的悲哀。“真主瞎了眼，竟讓這畜生痛痛快快的死了！”聽到這句話，馬斯心裡訝然，只聽索尼婭接著道，“帶我去看看那畜生的屍體。”面對她的懇求，馬斯隨即陷入一團迷霧之中。難道索尼婭不是凶手?他轉念間恍然大悟，市長外甥的十有八九有備而去，身上又有本事，索尼婭這等弱女子怎麽可能得手?只是那個畜生的死的悲慘異常，索尼婭如何脫得了乾系?“人既然不是你所殺，你……不該被他們抓住。”“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殺的?”馬斯斬釘截鐵道:“我不信……你是凶手！”想起她的處境，憂心忡忡道，“你該趕緊出城！”索尼婭倚在樹上，喃喃道:“心願已了，我哪裡都不會去，我要陪著我爹。”不知哪來的勇氣，馬斯伸手扯住她手臂，激聲道:“跟我走，有個人一定能幫你！”索尼婭似乎絲毫不為所動:“天下之大，哪裡沒有那個畜生一樣的惡人?”說罷，垂下眼簾緘默不語，仿佛真的會一直陪著孤墳。馬斯方才想到沙可夫，現在被她一番搶白，一時說不出話來。自古官官相護，就算沙可夫也是中央政府的軍官，誰能保證沙可夫會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與市長翻臉?這樣是不是太過冒險了?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