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醒。”
卿書輕拍徐然的臉頰,後者睜眼,雙目渙散。少許,將將凝神。
“到了?”
“快了,少爺,酉時了。”
徐然起身,瞥了眼劉易生與陳善文身旁正有些拘謹的侍女。
“你們二人仔細學好。卿書是如何侍候我的。將之用於易生,善文身上。懂否?”
“還有……”
徐然伸指點向陳善文身側,此女長得一副溫婉模樣,相比易容後的卿書更為嬌美。
“你,叫何名?”
“婢女紅袖,見過公子。”
徐然搖了搖頭,將陳善文拉至跟前。陳善文模樣俊美,若是配上家世,相比徐然更有世子之風。
徐然當初見善文之時便頗為滿意。自己只是清秀,並不引人注目。有此美男在,何愁脫身?
隨後,他將玉簫藏於袖內,從懷中摸出一荷包扔向她。
“不,你要見過的是這位公子。機靈點,稍後,你去問店家要三間甲字房。你主事。”
“少爺們,客棧到了。”
老莊將車簾拉開,徐然聞之,心中暗笑。這老莊屬實一妙人耳。
“善文,自信些,你與紅袖先行。”
陳善文應允,闊步而下;紅袖攜包裹後之。
徐然與劉易生則表現得略微急促,碎步居陳善文側後位。
掌櫃的見狀,一目了然。恭敬朝著陳善文問去:
“公子,打尖,還是住店?”
陳善文未語,一旁紅袖從荷包中拍出一枚銀錠。
“三間甲字房。”
掌櫃見銀錠一出,眉開目笑。將其奪於掌中,掂量一二,捏起一邊用牙一咬。
“姑娘,這三間甲字房可要十二兩銀子。不過,小人觀公子氣宇軒昂,儀表不凡,便算十兩好了。”
“我們也要三間甲字房。”
掌櫃的話音未落,有一枚銀錠從天而降,一聲脆響,與前枚相撞。
見之,遂大喜,轉頭望去。
只見一中年男子鶴發垂肩,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丹眉鳳眼,好一副天生富貴之相。
其身旁有兩九尺大漢,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眼便知非常人也。
掌櫃的暗叫一聲為難。
“客官,這……小店隻余四間甲字房,先前小的已將其中三間出與這位公子。您看……”
“呵呵,無妨。打個商量就好。左某今榮天賜良緣,結交兩位兄弟。自是不會為難與你。”
左蒼擺手,複轉身作揖。
“在下左蒼,字子軒。可問公子姓名?左某願交一朋友,公子等人此行用費皆為左某承擔。”
左蒼望著陳善文笑道,同時打量著徐然等人。
怪哉,一行六人,似是三主三仆。看這服飾應是一家所出。可是世家公子結伴出遊?
左蒼暗自腹誹,但表面不動聲色。
“只是請您讓兩間甲字房給我這二位兄弟。”
紅袖看向陳善文,陳善文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沉聲答到:
“在下徐武,字善文。我自是願意成人之美,只是我這兩位族弟體弱,不喜居境惡劣。”
此時,掌櫃的打著圓場。
“公子,您看,要不勸勸另兩位公子?店中還有兩間乙字房,乾淨整潔,還請暫作休息。小的做主除房間外,一切待遇與甲字房平齊。”
陳善文聞言,正欲回頭,忽想起徐然之言,已有了主意。朝著紅袖使了個眼色,食指與拇指作環狀。
左蒼見此暗道一聲秀(裝)兒(逼)。
紅袖神領,莞爾一笑,將甲字木牌甩了過去,抱拳行禮。
“左大哥客氣了,我家公子願借花獻佛。這甲字房便當作您喜結新緣之賀禮奉上,以表敬意。金銀倒是不必,若不嫌棄,討碗酒喝已是極好。”
左蒼接牌灑然大笑,喚來小二端了壺酒。與兩位壯漢對視一眼,分七碗獻於紅袖及徐然三人。
“你這女娃甚是伶俐,可陪我等粗漢飲上一碗否?”
“小女子不勝感激。”
飲畢,道了聲告辭。紅袖等三位侍女忙扶著自家公子接過掌櫃的遞來的兩間乙字房,分別上樓到各自居處。
黑袍壯漢待到樓上沒了音訊,捏起酒杯,嗤笑一聲。
“呵呵,瞧那三個公子,酒量尚不如一個女人。為首那位,本以為什麽人物呢,那個作態,著實有些不自量力了……”
“估計是頭遭飲酒,面色紅暈,還有些嗆口。不過,倒是勉強喝淨了,也是有些意氣之人。”
白袍面相較為清秀,指了指自己與黑袍的臉頰。
“我們可不比你,醉了都似沒醉。”
後者面色一僵,哼了一聲。左蒼見此解圍道:
“我初時飲酒不比他們好到哪去。當夜頭感天昏地暗,不知東南西北。可要賭上一番,我道今晚定有他三人好受了。”
二人聞之皆是失笑。
“子軒,這有何可賭?我二人賭他無恙,明早給你送錢嗎?”
靜默對視三秒後。
“哈哈哈哈……”
正如此言。
紅袖拉著陳善文入甲字房後,看著後者端壺狂吐,略感無奈。
早知這般,就不該多嘴討那碗酒。若誤了徐然正事,該當如何?
罷了,人到就行吧?一介書生,就算不飲酒,怕是騎馬顛簸時也會吐吧?
另一邊,徐然所處乙字房內。
徐然神色清明,把玩著卿書的發梢。
“小書,你覺得我們可有露出馬腳?”
“少爺您及時裝醉,應是不會。”
“小書,別逗少爺。”
罷了,還是將他們的身份摸個大概,更為妥當。
那左蒼衣著華貴,應是一方商賈。他那兩個兄弟,氣息沉穩,步伐踏實,是習過武的。
此時結交武林人士,這麽急嗎?
朝中格局尚未有變故。
那……
左…左子軒…子輩。左朗左子健是他什麽人?
左朗,江海鏢局總鏢頭。收得到風聲,且有個富甲一方的兄弟提前布局,倒是合理。
才剛到旁涓就偶遇這等人士。
不簡單啊。
子時。
夜色已深,另三間甲字房已是鼾聲震天。掌櫃的雖不知何人要用,但在兩天前就曾收到百兩銀與告知他此時開門,其他莫管的信書。
紅袖將陳善文扶到後門,終於松了口氣,朝著不遠處招手。
陳善武駕馬靠近,見弟弟醉狀有些訝然,皺眉道:
“善文怎麽醉醺醺的?這當如何騎馬?”
紅袖撇了撇嘴,將包裹交於前者。
“誰知道他酒量比我還差,一碗就倒,還敢逞能主動請酒……”
“記住,除了大老爺,此物不可任何人打開。你抱著他速速回府。”
說完,紅袖轉身離去。
陳善武將弟弟扶上馬背,用力一蹬腳蹬,翻身跨坐而上。眼睛看向那包包裹,神色晦暗。
低頭見陳善文嘴中念叨著“誰也……不能打開……”
片刻,行馬至林間後,歎息私語。
“弟弟,兄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怪,就怪徐家惹了不該惹的。待此行事了,兄長便帶你遠走高飛。嵐王給的,足夠咱們兄弟用幾輩子了。”
說完,陳善武將包裹拆開。
只見其中包含衣物,書卷,紙張,筆墨,乾糧,以及一把竹簫。
翻查衣服,未見異處。
書卷他自是不懂,快速翻過,未見夾帶。
其他也很是尋常,無需查驗。
陳善武重新將它們包回,策馬趕赴徐家。
四個時辰後,陳善文酒醒。睜眼瞧見自家兄長微微一驚。
“哥,你怎麽在?”
“你醒了,少爺讓我來接你的,你忘了?”
“包裹?”
“在我背上。你昨夜醉酒,是紅袖姑娘把你扶出後門,我再扶你上馬的。”
“沒誤事就好。”
陳善文癡癡道。
陳善武聞言,眸中晦暗更深了一分。
為徐家效命是個好差事,但……哥不能看著你送死。
又四個時辰,馬不停蹄之下,終是到了徐家。
當然為保周全,陳善文提議入城時棄馬步行,且先置了一身麻衣。只是中途,陳善武借內急為由,去了一處暗巷。
接頭者是一身著白衣的蒙面之人。他將包裹內所含之物一五一十全盤托出後原路返還。
白衣人則在他離開後,寄紙拋鴿,默默隱去。
“大老爺,我們回來了。這是少爺囑托的包裹,路上未有閃失。”
陳善文兄弟尋至徐然居處前,正巧遇到徐衍在院內與卿墨聊著遷徙之事。
不過,卿墨耳力過人,在聽到院外大概三米處有腳步聲時,就停下了交談。
徐衍自是會意。
待二人半跪身前,說出“幸不辱命”後,為表重視,重拍後者肩部數下。連笑道“好啊,好啊……”
善文受寵若驚,善武卻面色過於凝重。徐衍不動聲色,將兩兄弟留在府中喚人好生招待。
等人帶他們離開後,徐衍將包裹放到桌上,朝卿墨問道:
“淡之可與你說過什麽?”
“少爺說約兩日後會有人帶著包裹回來見我。要我不要拆開,將他帶去找您。”
“也就是說,這個包裹,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拆開?”
“是。”
卿墨應後,卻見包裹上打結處有異,黛眉微蹙。
“老爺,只怕這包裹已經被拆開了。少爺系結喜歡多疊一次小折再系肉眼很難觀測,可這,雖然扣子已很是相近,但兩邊余出的繩帶近乎等長。”
回頭看向徐衍,卻見後者絲毫不慌。
“信息已經流露。二人之間已有家賊。不過,這不重要。”
徐衍將包裹打開,細翻書卷,直覺告訴他,然兒所遞之言定在其中。
不過,書中未有筆跡。
來回幾遍,一無所獲。
徐衍咬牙,難不成要我將這十幾本書再全讀一遍?
他可沒過目不忘的本事。
“老爺,算了,待到事了再解其中含義。當務之急是陳家兄弟。”
卿墨湊過來,將書卷合起,堆好,打算搬回屋中。
卻聽徐衍大喊一聲“別動!”卿墨打了個激靈,書卷散落在地。
徐衍見書名首字相連,茅塞頓開。
《九》
《路》
《散》
《逃》
《實》
《往》
《琳》
《漓》
“哈哈哈哈, 不愧為我徐衍之子。有些心思!”
不過,還是嫩了點。也罷,為父就幫你滅了這遺留的變數。
“樓七。”
“在。”
房梁上跳下一人,抱拳道。
“你去做了剛剛那兩人。乾淨點。”
“是。”
“老爺,陳善文也許……”
徐衍面色一沉,目光凌厲。
“卿墨,要斬草除根。若你以後要嫁給然兒……”
“卿墨知曉。”
“樓三。”
“在。”
樹上跳下一人,俯身至徐衍身前側耳。徐衍一巴掌扇在他腦門。
“你丫的,小卿墨是你未來少主母,鬼鬼祟祟的做甚。”
樓三撓頭賠笑。
“是是是……少主母,樓三給您道個不是。”
卿墨俏臉一紅,耳根子有些發燒。
徐衍知丫頭臉皮子薄,沒繼而調笑。正色道:
“你去散些話。一說徐家近日無人出入。二說我徐衍與徐家恩斷義絕,被踢出徐家。三說徐家有仆失手打碎琉璃酒盞,我一怒之下斬了他丫的。”
“是。”
目送樓三消失在視野,徐衍背手,幽幽遠望。
竟不是祁棠。
而是琳漓嗎?
是我失算矣。
徐衍曾聽過季修禪與徐然言道:
“祁棠此地,遠離京都,但風調雨順,物阜民豐,商賈雲集。乃汝父起步之地。此等盛世可謂化之憑一己之力所開創。故,徐衍在此根基深厚,適你起步之首選。”
琳漓可要難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