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裡路開外,大明湖廣界的官道旁,一個兩間破舊的茅草廬,草廬外邊的空地上被裡裡外外圍了幾圈,估摸有三四十號人。
這個草廬是個茶水攤,雖然露天擺著兩張木板釘起來的簡易茶桌,但這一大幫子人,只有一個人坐著。
坐著的這個年輕人養得白皙粉嫩,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模樣,身著白綾道袍,腰間束著一條錦帶,頭戴網巾,一副居家才穿的行頭,很是隨意。
身邊站著的隨從下巴光滑,一張狹長精瘦的臉,小小的眼睛,一看就是精明妥當之人,他微微彎著腰,前傾著身子,似乎隨時要聽候年輕人的吩咐。
幾步開外是好幾個護衛。
一旁還有四五個大橋,轎子上應該是些女眷,時不時有嬉笑聲傳出來。轎夫還有儀仗打扮的人則在更遠的地方,找著石頭坐著歇腳。
賣茶水的老板是個年長的老漢,這個做點小買賣的人,哪見過這般陣仗,畏畏縮縮地站在草屋的門口,眼神裡帶著恐懼。
這架勢,必定是皇親勳貴無疑,當今聖上就是從湖廣安陸飛出去的龍,有皇親貴族到湖廣界來也不是奇怪事情,但在自己這個小破茶廬歇腳,還是頭一次見,老漢自然有點畏懼。
“泡茶的水是什麽水啊?”
老漢一聽那尖細的聲音傳來,不敢遲疑,連忙上前兩步,“都是山泉水!小老兒每天一大早就去山裡挑回來的。”
“把這拿去泡點茶來!”
說話的隨從遞過去一個精致的竹皮罐,上面刻著精美的花紋,老漢小心翼翼接過來,生怕一點閃失。
“你們,去車上取茶具!隨這老板去泡茶!”隨從緊跟著對著周邊的兩個小火者說道。
“是!”
老漢往茅草棚裡走的時候,又被叫住了。
“再搞點你自己的茶水,天熱!給那些個都分了喝喝!”隨從邊說邊指了指外圈的那些個人。
“是!是!”
吩咐完事情,隨從從胸前摸出一張疊好的帛,慢慢翻開,帶著一絲諂媚說道,“主子,您看,不過百裡,我們就能到德安了!”
年輕人側著頭略微一掃,輕輕點了點頭。
這年輕人確實是皇親貴族,還是上親,當今皇帝的四子,景王朱載圳。
這可不是他出遊,而是到德安去就藩。
所以他內心是抗拒和失落的。
嘉靖帝本有好幾個兒子,但都早夭,現在就剩下兩個,三子裕王朱載坖和四子景王朱載圳。
太子朱載壡在嘉靖二十八年病卒後,皇帝就沒有再立太子,所以在世的兩個兒子都有機會成為下一任天子。
群臣自然也是嗅到了利益的味道,有支持裕王的徐階一派,當然也有支持景王的嚴嵩一派。
但《皇明祖訓》規定了立嫡立長的原則,壞就壞在,景王朱載圳比三哥朱載坖晚出生了二十幾天。
即便老子有意弄成二王並立的樣子,最終朱載圳也沒能逃過就藩的命運。
而這次就藩的地方又不是個好地方,封到德安的上兩代藩王都不曾有好結局,憲宗五子岐王朱祐棆在弘治八年就藩於此,六年後就去世了,且無子絕嗣。
正德年間,壽王從四川保寧改封到了德安,結果又無子絕嗣了,現在不知道嘉靖怎麽想的,又把四兒子給封到了這個不詳之地。
所以朱載圳內心是恨的,恨老頭子,恨那些巴結裕王踩自己的人。
而貼身的隨從太監名馮保,在出京前已經官至司禮監秉筆兼提督東廠。
可惜啊,他在內與孟衝、滕祥和陳洪幾人不和,在外又與徐階、高拱有隙,最終被排擠下了台,這次被降職,貶了伺候景王去了。
他心裡也苦,好不容易熬上去的,現在陪著一個王爺就藩,怕是永遠也回不去京城了。
主子能表現出不滿,但他畢竟是奴婢,心裡再憋屈,在主子面前也只能賠笑。
一陣馬蹄聲,一名前方探路的護衛騎馬飛馳而來。
馮保連忙小跑上前,一陣對話後又快速回到了景王身邊。
“王爺,到德安不遠了,城外驛館旁還搭起了臨時亭舍,據說一眾人在那等候,定是府衙裡的官員算準了日子,給王爺接風呢。”
“嗯!知道了!”朱載圳回得有氣無力,似乎對這些提不起一點興趣。
也也不奇怪,從京城出發,到藩地正常走兩月有余,但朱載圳一行走了三個月,這一路上自然是遊山玩水,各地衙門的例行接待,早就沒有意思了。
突然,他微微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帶著一絲壞笑看著一旁的馮保。
定是又有什麽壞主意了!馮保只能尷尬地陪著一笑,“王爺是有什麽吩咐嗎?”
“馮保!你說我們偷偷繞道進城去如何,讓府衙的人等個空!哈哈哈...”
“這....王爺,雖然這不在京師,但也是大明的疆土,這種事情要是讓萬歲爺知道了,還了得!”
馮保說這話意在提醒少主子, 這出了京師,也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怕什麽?一路都玩了幾個月了,現在又不和那呆子爭了!父皇還管我什麽啊?”
“哎呦,主子慎言!”馮保邊說,邊看向了周圍。
周邊的人非常識相地側過身去,有的低頭看地,有的仰頭看天。應該都沒聽見剛才的話。
“咱們這陣仗,主子看看,這麽多人,哪裡可能偷偷進城啊?”馮保指著外圈的人說道。
“大家就在這裡歇腳!你換一身便裝,隨本王從小道繞過前方的驛館不就行了。這天氣這般好,看看風景也全當解悶兒了!”景王話沒說完就笑了起來,“他們接不到,我們再直接去知府衙門等他們!哈哈...聽聞知府是個胖子,我就想看看他一頭大汗,滿臉驚訝的樣子,哈哈...”
馮保一聽立刻皺起眉頭,“這可使不得了,別說王爺走山路危險,就是王妃她們長久待在這郊外也不行啊!”
朱載圳一聽,瞬間不悅,“怎麽不行,本王心意已決!你要不想跟著,可以!我讓別人跟著!”
“這...”
早就聽聞景王貪玩,頗有堂叔朱厚照之風,現在看來一點不假,馮保雖不情願,但此時也無可奈何,“那容奴婢安排一番!”
馮保吩咐完一切,估計一眾人都在心裡罵娘,這麽搞折騰人不說,而且王爺要是有個好歹,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大家都得陪葬。
但誰讓人家是主子呢,不一會,兩匹馬離開了茶舍。朱載圳和馮保上了官道旁一條上山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