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安寺素來香火鼎盛,據傳至今已有數百年的歷史,每天的香客絡繹不絕。
聽說寺裡有株古樹,是第一任主持親手栽下的,有許願樹之美稱。
寺廟位於城南的將軍山山腰上,上山有數百階台階,俱是青石鋪成。
頗有種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意境。
但此時黑色的霧氣升騰翻湧,江泉已經分不清是夢境影響了自己,還是影響了現實。
江泉奮力奔跑著,兩邊的樹木飛速倒退,黑霧越來越濃重,幾乎到了看不清周遭的地步。
終於,在最後一絲余暉落入地平線時,黑色霧氣翻湧著凝結成夢中那黑色的甬道。
“這到底是我入了夢,還是夢降臨為現實?”
江泉雙腿顫抖,但依然堅定的向前走去,每一次抬腳,都能感覺到黏膩的牽連。
像是血液半凝固狀態下的黏連。
而上山的青石台階已經不複存在,路面平整,就像平時坐在街上一般。
江泉回憶著剛剛,寺院的大門其實離自己不遠了,就在前方百多米的地方。
眼下他早就沒了理智,僅存的冷靜促使著自己向前走去。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江泉下意識的像以往一樣撐住牆壁摸索著前行,但全撲了個空。
“什麽情況?甬道的牆壁呢?怎麽就變成開放世界了?”
連江泉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除了恐懼,還能做到什麽。
人們都恐懼著未知,無邊際的黑暗帶來的無助和絕望,遠非有著牆壁倚靠的黑色甬道能夠相比。
江泉甚至不敢去想像,這場醒著的噩夢,是否還有結束的時候。
癱坐在原地,江泉的心跳已經快到一個無法想象的地步。
同時伴隨著一種窒息感,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魚,無法呼吸。
大腦已經對自己發出了警告,江泉咽了口唾沫,掙扎著站起身,身上似乎湧現出了一些力氣,恢復了一些精力。
他此時勉強還記得寺廟大門的方向,邁著腿向前走去。
在這個地方迷失了方向,那不亞於自殺。
為了保證自己走的是直線,江泉甚至不時蹲在地上,用雙手撐著地暫緩一會。
說實話,江泉此時無法相信顫抖的雙腿能像平常那樣走出直線了。
騰挪了幾分鍾後,江泉終於摸到了一處牆壁,就在自己的左前方。
咧著嘴扯出了一模難看的笑,江泉開始左右摸索著牆壁。
十多分鍾後,江泉才摸索靠著牆壁蹲坐了下來,兩邊的盡頭不是很遠,但到了盡頭以後,卻無法在前進半分。
那感覺,就像是遊戲裡遇到了空氣牆一樣。
沿途的牆壁凹凸不平,摸著像是一塊巨大的石壁,中間還會有一些裂縫。
裂縫中略有些柔軟,像是泥土,還有些裂縫中長有一些巨大青苔和雜草。
“每一道裂縫都像是為了分隔開石壁,不僅是牆面,就連地面上也有。”
江泉活動著自己有些麻木的大腦,分析著當下的情況。
“難道說?”
江泉站起身,面向了石壁的方向,伸著手向上摸索去,最後奮力一躍,摸到了一個棱角。
“果然是這樣!”
江泉笑了起來,這可以說是他進入噩夢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喜悅了。
向後退了幾步,然後助跑起跳,在兩隻手都扒住了那個棱角後,江泉用出全身的力氣將自己拉起,然後一條腿搭在棱角上,狼狽的爬了上去。
“鍛煉!必須鍛煉!這回爺要還活著,一定去報個健身房!”
江泉躺倒在地上,毫不在意地面的詭異觸感,心裡的壓抑感也輕了不少。
跟他猜的一樣,這不是石壁,而是台階!
心中一陣快意,江泉稍作休息後重新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錯覺,眼前的黑暗似乎消散了一些。
江泉活動了一下身體,繼續摸索著向前走去。
“27……”
江泉顫抖著翻上台階,這裡是第二十七階。
就在他喘息的間隙,忽然聽到了一陣聲音。
“有其他人?”
江泉瞪大了眼睛,屏息斂聲仔細的聽著。
“我要殺光仇家!”
“老天爺開開眼吧,老李村老少都快死完了,別再打仗了!”
“芸繡等我!我考上功名必八抬大轎娶你!再等我一些日子,再等等......”
“救救我娘吧......”
“鬼子又來了!放過我妻兒......”
......
一陣陣雜亂的聲音交錯,仿佛橫跨了時空,在此刻聚集。
“這是,有人在祈禱?”
隨著江泉凝神聆聽,那些聲音越發的清晰了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周圍的黑暗漸漸散去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詭譎的身影,即便窮盡江泉所學,也無法描述出那些身影的詭異。
一個全身肌肉膨脹的藍色怪物,看起來有四五米高。
無法分辨出上下身,兩條粗壯的紅色手臂長在腰間的位置,脖子上長著一條黑色的腿,尖銳的指甲長長的伸出。
原本應該是脖子的位置硬生生嵌進了一個猶如惡鬼般猙獰的面目。
臉上共有三顆眼睛,長得位置也是隨心所欲,橫著的,輸著的,斜著的。
支撐身體的則是數條遒勁的樹根。隱約還能看到一把長刀被握在畸形的手中。
整體看上去就好像最一個孩童無意義的隨手塗鴉,無序,混亂。
那身形詭異的生物跪坐在廣闊的台階上。
那些已經無法被稱之為人的生物全身長滿了嘴,每一張嘴都都在虔誠的祈禱。
“這是什麽東西?”
江泉的身體已經僵在了原地,恐懼已經迷茫了全身,仔細打量著那個怪物,江泉冷汗直冒。
“為什麽我會從那怪物的眼裡看到慈悲和憐憫?”
這已經不能算恐怖了,已經是在挑戰江泉有生以來的認知。
那怪物跪坐在地上,艱難的叩首。
伴隨著祈禱聲,三顆眼睛流落下血色的眼淚,整體透露出一種大慈大悲的意境。
“要麽是我瘋了,要麽是世界瘋了,我居然從這個鬼東西身上看出了佛的影子。”
三觀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衝擊,江泉已經不知道去說什麽了。
艱難的挪動身體,在發現那怪物並沒有理會自己後,江泉快步走到石壁,然後繼續翻爬。
可能是因為黑暗消散,眼前的景象清晰了很多,江泉前進的更快了。
“42......”
“67......”
一路走來,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個詭異身影跪在哪裡叩首,而祈禱的內容,也越發的猙獰不堪。
“我要高官厚祿......”
“我要李小二不得好死......”
“我要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去死!!!”
隨著祈禱越來越惡毒,跪在地上怪物也越發猙獰恐怖,那些怪物的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悲傷與痛苦。
江泉不敢有絲毫的停留。
終於,在第98階台階,江泉看到了遠安寺。
這座原本寧靜祥和的寺院,此時在夢中世界卻是另一副模樣。
無數掙扎的手臂堆砌成院牆,蜿蜒猙獰的樹根虯結成寺頂。
院內傳出數不清的哀嚎與咒罵,還有著梵音響起。
江泉發誓,至今為止所經歷的所有的驚悚,所看過的恐怖片,都比不上今天的分毫。
咽了口吐沫,江泉強忍著不適走近了那扇蠕動著像心臟般跳動的院門。
鮮血順著肉壁流淌,滴落在江泉的手臂上,深吸了一口氣,江泉用力推開了門。
在開門的瞬間,所有的哀嚎和咒罵豁然消失。
一陣清風伴著鍾聲傳來,吹拂過江泉,一瞬間消弭了自己的恐懼不安。
在緩過神後,江泉看向院內,一株古樹矗立在正當中。
古樹上掛著數不清的紅色布條,仔細看去,每一個布條下都系著一個小小的人,那些小人呈跪拜祈求姿勢。
古樹下還有一張石桌,如果忽略掉剛剛的恐怖和樹上的詭異,江泉還以為這是一處清修之地。
“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江泉舔了下嘴唇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那顆古樹。
“是你在說話嗎?”
江泉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蠢極了, 居然在和一顆樹說話,而且那棵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孩子。
“你越界了,這裡是我的鎮守之地。”
那道聲音帶著些許詫異。
“離去吧,你不屬於這裡。”
說罷,江泉感覺周圍的環境開始破碎,好像要掙脫出這個世界。
“等等,這裡是哪?什麽鎮守之地。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泉急忙問到,到現在為止,一切都是那麽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了解內情的生物,怎麽能就這麽離開。
江泉害怕生活發生巨變,害怕親友受到傷害。
“求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是無意中來到這裡的。求你幫幫我!”聲音帶著不安。
“無意中來到這裡,你不是守夜人?為什麽?”
那聲音聽起來比江泉還要不安,仿佛遇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裡是被世界遺忘之地,是所有意念最終的歸宿。”
此時此刻,那道稚嫩的聲音聽起來莊嚴肅穆,但江泉卻從中聽出了莫名的悲傷。
“這裡是淨土,是遺忘之地中最為祥和的地方”
“您是不是對淨土有什麽別的理解?”
江泉嘴角抽搐。這裡充斥著絕望和詭異,那手臂堆砌成的院牆還在隨風招搖,這種地方,你管他叫淨土?
“看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現在開始好奇你為什麽會有守夜人的權柄了”
古樹搖晃的枝丫緩緩移動,指向了江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