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如此嚴重的指控，陸炳絲毫沒有動氣。

　　這一刻，他有點理解了為何《明史》中的那個陸炳，最後會選擇落井下石，背刺夏言。

　　當年讀史時他很是同情夏言，將陸炳連同錦衣衛好一頓臭罵，現在隻覺得夏言活該。

　　文人是沒有力氣，但一張嘴，一杆筆，可讓萬千人頭落地。

　　夏言慷慨激昂的一番指控，影響不到陸炳，卻讓嘉靖的臉色慢慢難看起來。

　　這些事情分開來說，不過都是小事，而且都是些嘉靖早已知道的小事，但合在一起時，性質就不同了。

　　一個驕橫跋扈的佞臣形象，在夏言的口水中誕生，很逼真，很鮮活，而且就站在嘉靖的面前。

　　“文孚，夏卿說的這些可是事實?”

　　“事是真，罪是假。”

　　“朕現在就給你機會辯解。”

　　不料陸炳嘴角一揚，嘲弄地看著嘉靖:“你是皇上，你說我有罪就有罪，無罪就無罪，何須聽我辯解。”

　　這句話實屬大逆不道，驚得夏言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放肆！陸炳你怎麽敢這樣對皇上說話！”

　　嘉靖的眼睛眯了起來，也不叫文孚了，口氣滿是疏淡與不善:“陸炳，朕如果說你有罪呢?”

　　“那便有罪，你另尋高明來管理錦衣衛吧。”

　　“你在用辭官威脅朕?”

　　“陸某無須威脅。”

　　正在此時，陸炳額間的道眼所在位置，產生了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似乎道眼有所發現，卻限於修行不夠而未能窺破真相。

　　陸炳大感奇怪，立刻發出一道「凝神真訣」。

　　嘭。

　　兩道強勁的氣息在看不見的虛空中無聲相交，嘉靖悶哼一聲，捂著腦袋後退幾步。

　　莫非這就是朱家子孫擁有的龍氣?

　　龍氣護體，陸炳沒有再試探，大明有妖，有龍氣、官氣、命力這些莫名莫妙的東西，陸炳沒有必要四處暴露自己。

　　剛剛吃了暗虧的嘉靖，態度軟了下來，臉上重新浮現春風般的笑容。

　　“哈哈哈，朕與文孚自幼一起長大，朕就算不信天下人，也不會懷疑文孚對朕的忠心。”

　　皇帝服軟，再次讓夏言目瞪口呆。

　　嘉靖是什麽人?

　　極度聰明也極度自負，再加上極端自私與極端多疑，剛才明明已激起他的怒火，突然之間又和顏悅色了。

　　難道真如外界傳言，嘉靖把陸炳當成了自己的親兄弟?

　　夏言猶豫不決地旁觀著，他自命“孤臣”，卻不是傻瓜。

　　他停了下來，陸炳卻又開口了:“夏尚書回京不到三日，竟然收集了陸某的所有信息，不知這些尚算機密的信息，究竟是何人傳遞給夏尚書的?”

　　“京中滿是流言，何須他人給我傳遞消息。”

　　“敢問夏尚書是在哪裡聽到的流言?是酒樓書肆，還是戲院勾欄?”

　　“胡說八道，夏言潔身自好，從來不往那些下三流的地方去！”

　　“那陸某便不解了，總不能是流言長了翅膀，自己飛進夏尚書府上的吧?”

　　夏言警惕起來，他擰著脖子，強硬說道:“陸大人種種惡行，難堵天下悠悠之口，若是想網羅罪名，大可以把夏言抓進詔獄！”

　　陸炳朝夏言走過來兩步，冷冷逼視著他:“你知道嗎?陸某很討厭你這般見誰咬誰，為自己搏取名聲的嘴臉。流言絕不會憑空傳至夏尚書耳中，老實交待你的同謀者，否則陸某隻好請你回詔獄去講。”

　　夏言看到了陸炳眼中的殺意，他終於慌了。

　　“皇上救命，陸炳欲要加害微臣！”

　　“加害?難道夏尚書認為詔獄是害人的地方，而非伸張正義，懲戒惡者之所?”

　　“皇上，微臣並非這個意思！”

　　詔獄乃皇帝親管，審理的都是皇帝欽命的案件，非罪大惡極或位高權重者還享受不到這個待遇，夏言情急之下詆毀詔獄，實則詆毀的大明皇帝。

　　嘉靖的臉色又難看起來:“文孚所言不無道理，夏言你乃是禮部尚書，已非從前的禦史中丞，按職責實在不該過問錦衣衛的事情，況且你才回到京師，怎麽會有如此詳細的資料?”

　　嘉靖的多疑轉向了夏言。

　　夏言叫苦不迭，從他收集到的資料顯示，陸炳不過是一介武夫，衝動好殺，恃強鬥狠，誰知他在禦前竟然如此沉著冷靜。

　　現在陸炳抓住了夏言的漏洞，激起嘉靖的疑心，夏言很難脫身。

　　撲通。

　　夏言跪倒在嘉靖面前，掏出那枚銀章，隨即滿臉悲愴，淚水滾滾。

　　“皇上，您說過，您需要夏言做您的耳目，在外，則巡視四夷，在內，則監察百官，微臣不敢一日忘懷！”

　　“哼，倒是朕的錯了?”

　　“是微臣的錯！微臣回京一聽到陸大人的流言，便慌了，亂了，因陸大人與皇上的關系親厚，微臣擔心皇上因此蒙受汙名，這才去收集陸大人的資料。”

　　說到這裡，夏言以頭頓地，悲泣不止。

　　嘉靖的臉色緩和下來，雙手將夏言扶起:“關心則亂，難為你了。”

　　他又拉著陸炳的袖子，對兩名臣子笑道:“朕知道你們都很忠心，今日朕就做一回趙王，陪著你們演一出將相和。”

　　將相和，說的是老將廉頗不滿藺相如地位在他之上，處處刁難，而藺相如以國家安危為重，一直對廉頗容忍謙讓。

　　最後，廉頗受藺相如感化負荊請罪，兩人結為至交。

　　陸炳可沒有這麽好糊弄，他撣撣衣袖，依然冷冷說道:“夏尚書巡視廣西，卻坐看安南叛亂，既然沒有藺相如完璧歸趙的本事，自然也無讓陸某負荊請罪的機會。”

　　“陸炳，你不要欺人太甚！”

　　“夏言，是你主動交出通風報信之人，還是讓陸某親自去你府上勘察?”

　　“皇上！”

　　一時之間，養心殿中的氣氛低沉得嚇人，黃錦早就帶著小太監小宮女們退了出去，把諾大的宮殿留給君臣三人。

　　看著不肯妥協的陸炳，嘉靖的臉色變了又變，忽而憤怒，忽而興奮，最後哈哈大笑起來。

　　“好！陸文孚，你果然是朕精挑細選的人，朕就給你凌駕於百官之上的權力！”

　　他又轉向夏言，鄙夷道:“夏卿，鬥不過就得認輸啊，否則朕就要放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