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英年輕時坐過一次摩托車,那感覺,就一個字……風馳電掣!
怎那麽快呢!
嗚嗚嗚的,一溜煙就乾出十幾裡地去,還拉出一股股好聞的汽油味,聞之飄飄欲仙,不似人間。
那時候她剛和羅保國談戀愛,羅保國的腿還不是特別瘸,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瘸才借的摩托,這個已經不可考。
問就是——你怎能憑空汙人清白。
總之,他答應結婚時給劉秀英買一輛摩托做為彩禮。
讓劉秀英又精又喜的是,“摩托”真的很快就有了,還沒等結婚呢。
這就是羅摩名字的由來。
大名羅摩,小名摩托。
因為奉子成婚,完全打亂了兩人的計劃,摩托是不可能買了——結婚不要花錢的嗎?養孩子不要花錢的嗎?
羅保國說的天經地義,讓人無法反駁。
後來劉秀英又想要一台電視機,那玩意比摩托車還好玩。
小小的一個盒子,裡面就有人打來打去,哐的一拳就死了,下一集換個名又出來了。
但是看了看剛剛出生的女兒,她只能歎息一聲。
好在,大女兒的名字也有了——羅電。
之後,貧窮魔咒就纏上了她:越生越窮,越窮越生。
天災,人禍,戰亂,逃亡,求生,掙扎……
她一路走來,倒是見識愈多。
只是理想也隨之愈加蒼白。
她退而求其次,隻想要一台收音機了,於是二女兒羅音來了。
她賭氣說要一台縫紉機,三女兒羅風(縫)來了。
她說我不敢了,我就要一輛自行車還不行嗎?
結果雙胞胎羅紫(自)、羅行同時來了。
她氣的破口大罵,說越想要便宜的,越來便宜貨。
女兒夠了,再給個兒子吧,這天下大卵(亂)的世界,一個哥哥保護不了那麽多妹妹啊,再來個弟弟幫襯幫襯吧!
痛定思痛,她獅子大開口,向上天許下了“一具僵屍”的野望。
在她想來,我都許下這麽貴的理想了,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更金貴吧?
她聽人家聊天,隔壁市的那個僵屍廠,一具頂級僵屍居然價值幾十萬,比活人還貴。
把全家人都賣了,能買那僵屍一個小指頭嗎?
嚇死個人。
上天並未垂憐她,老六羅疆(僵)來了,依然是女孩。
這個時候,她們這個困頓的家庭已經連一塊香皂都買不起了。
生老七那天,她用皂莢水洗的身子,一邊洗一邊哭,她說我隻想要一塊香皂。
老七羅香表示這個鍋我不背,我特麽才出生啊——人家都成百上千幾十萬的,老娘就值一塊香皂才幾塊錢跟誰哭?
羅摩一臉呆滯地坐在地上,紅藍條紋的防雨布上,擺著簡單的食物。
七個妹妹圍在身邊。
從幼兒園到高中,每個跨度都有妹妹,她們唧唧喳喳,爭先恐後,向她們最崇拜的哥哥,講述著自認為有趣的見聞。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他快瘋了。
誰說女孩子都是安靜的。
別人家的女孩子可能是安靜的。
但劉秀英教育出來的女兒絕對不是。
她們都是久經考驗的胡同戰神,從羅香這個才五歲的孩子一聽打架就上頭,豪橫地拎著板磚一句“我弄死她”,他就徹底悟了。
實際上,七個妹妹已經開始謀劃著晚上怎麽去報復王寡婦,是把褲衩上的皮筋抽出來做成彈弓射她家玻璃,還是舀一桶大糞從她家煙筒灌進去……爭論得熱血上頭,面紅耳赤,就差原地內訌骨肉相殘了。
最後……
考慮到皮筋弄壞了還要花錢買,第二種方案獲得了大家的勉強一致通過。
就是屎不好弄。
畢竟貧窮的世界,屎也是一種資源,除非不拉。
有人給你收,代價就是屎得給人家。
想從樊家父子那裡討到屎……難度很大,關鍵還容易走漏風聲。
那只能現場收集了。
好在家裡人多。
“哥,你怎麽不吃肉?”羅電關心地摸了摸歐尼加的阿三頭。
家裡這個經濟條件,一年也就吃那麽三兩回肉,豬下水除外。
防雨布中間那一碗白多紅少的五花肉沒人動,因為哥哥生病了,需要補充營養。
哪怕七雙目光都快把那碗肉削平一層,但依舊沒人動。
包括最小的老六老七,一個八歲,一個五歲,吞的口水聲自己都替她們臉紅。
羅摩歪頭看了大妹一眼,我特麽吃的下去嗎,你們在說大糞啊,用得著形容的那麽生動嗎?
連裡面必須混入幾條蛆都……
嘔~~
“我沒胃口。”羅摩實話實說。
“是因為生病嗎?”老二羅音一臉憂慮。
“你隻當是吧。”羅摩無力。
“這樣啊……”姐妹們的目光同時轉向那碗肉。
“徐醫生說不能吃太油膩,否則傷口無法愈合。”他善解人意地添了一把火。
在一陣叮叮當當、鬼哭狼嚎的爭搶聲中,他站起身爬向房頂。
羅香因為不懂“油膩”是啥意思,晚了一步,急得嗷嗷大哭起來,那哭聲刺得他仿佛又爆了一次頭。
羅保國生不如死地坐在房頂邊緣,將他隔絕在一米開外,生怕兒子又“不小心”。
“真不賴我。”他說,“我是想生兒子的。”
“嗯,我懂,這種事……畢竟純靠運氣。”羅摩好心安慰,但其實,他恨不得自己穿越成徐醫生,然後在羅摩出生之後就把羅保國結扎了。
七個妹妹,這是怕反派脅迫不夠用?
所以為什麽主角必須是孤兒?
因為這樣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殺殺殺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己並非是主角的命。
如果不是那個不知所雲的名畫系統,他都以為自己攤上的是一個假穿越。
羅瘸子你是懂坑兒子的。
但家庭就是這麽個家庭,條件就是這麽個條件,他能怎麽辦?
這樣想著,腦海裡冒出“畫廊”兩個字,然後下一秒鍾,他眼前一虛,羅保國和房頂都消失了,一條昏暗的走廊在前方蔓延開來……
當目光望向牆壁唯二的掛畫,一道光斑適時地照射過去。
無價的《羅摩之死》和隻值10塊的《甜水井胡同的人們》。
系統出品,必屬精品。
主角出品,垃圾不如。
唉……
這不是難為我胖虎嗎?
望著那幅《甜水井胡同的人們》,羅摩頭皮抓破,齜牙咧嘴。
委實是垃圾。
雖然自己不懂藝術,但這畫的什麽玩意,尤其是和旁邊那幅神作一比,聞者傷身,見者落肋。
“是否提取靈x20?”
那個禁欲系的禦姐音又響起了。
“這又是什麽鬼?”
看來,複刻提取的獎勵都是先存在畫裡的,這是不是意味著如果貿然加身,會產生不可預知的後果,所以提供這樣一個緩衝?
這樣一想,羅摩也是有些慎重。
“我不說話不等於默認。”羅摩靜止片刻,點點頭,估計要自己說同意才會提取。
但他不急,目光看向旁邊那幅神作。
《羅摩之死》:
“用時:15898874755887分鍾。”
“契合度:100%!”
“藝術效果:神之造物。”
“藝術價值:無價!”
“品階:神作!”
“複刻提取:附體重生”
盯著“附體重生”幾個字,羅摩若有所思。
大概率,自己就是因為這個才穿越過來的。
“是否歸還‘附體重生’?”
思緒萬千中,性冷淡的聲音再次詢問。
還可以歸還的?這麽人性化嗎。
如果歸還了,自己是原地去世?還是穿越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人到中年,活的糊塗,父母已去,後繼無人,二三好友,漸無音訊……便一切都隨了風吧。
“不歸還。”羅摩搖了搖頭。
與自己那幅“拙作”相比,《羅摩之死》不愧是“神作”,隻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藝術細菌。
並沒有用藍色紫色或黑色來特異彰顯陰鬱,相反,這幅畫的色彩熱烈而奔放。
紅色佔據了小半個畫面,那是一條肆意奔淌的大河,將城市分成兩部分,東邊是密密麻麻仿如鴿子籠的貧民窟,讓人心生窒息,無比壓抑。
而西邊則是花園別墅,庭院樓閣,歲月靜好。
窮人和富人涇渭分明,仿如天堂地獄。
羅家,便是是那“鴿子籠”中的一間。
芸芸眾生中,一粒不起眼的灰塵。
孩子再多,也就是多幾粒灰塵而已,誰在乎她們。
少年俯仰在這塵埃裡,身下大片的血跡,似要滲透到畫面外來。
他雙目空洞,充滿絕望,一隻手扭曲著抓住大地,另一隻手卻向畫面外指來。
仿佛在指著羅摩。
似控訴?似斥責?似囑托?
猛然間,羅摩心臟一陣抽搐,竟是切身感受到了少年臨死前的那股巨大痛苦。
神作……
羅摩彎腰捂住胸口,艱難道:“放心吧,你的家人,我會照顧,你的夢想,我,我盡量實現……”
腦海裡湧動的記憶,讓他發出悠長的歎息。
不敢再看那幅畫,直起腰,羅摩望向走廊深處。
雖然前面黑洞洞的,看上去沒有盡頭,但是隨著他走過去,發現前面確實沒有盡頭。
因為他又回到了那兩幅畫的位置。
這畫廊出不去。
首尾相連,沒有門戶。
這樣一來,就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提取!”羅摩重新站在《甜水井胡同的人們》前面,心中默念。
一道水藍光芒從那幅畫上浮現出來,向著他籠罩而下。
下一刻鍾,羅摩睜開雙眼,回到現實。
羅保國背對著他,揮舞著蒲扇。
南方的天氣悶熱,碩大的扇面推動燥熱的風,吹起他四十四歲的斑白鬢角。
雖然瘸著一條腿,但你不得不佩服這男人的身殘志堅,竟能在這個年紀連續生出八個孩子,且還富有余力,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堪稱精力充沛!
羅摩手指勾了勾,羅保國已經殘留不多的地中海,最上面那一縷中流砥柱,忽然蹋了下去。
“我還沒扇呢。”男人愕然看向手中的蒲扇,又摸了摸頭頂,一臉嚴肅。
“真羨慕張屠子能每天一杯枸杞水啊。”他心裡豔羨著,無奈將那縷秀發小心扶起。
羅摩的手指又勾了勾,這次他確定了,因為羅保國那縷頭髮再次趴窩。
“嗯?”羅保國坐起身,嘴角用力抽動。
“那什麽,我先下去了。”羅摩心中竊喜,看來,這個“靈”就是那個“靈”。
“靈”是神科修煉時被卵灌注的一種神奇成分。
它也是一種計量單位。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20靈,就是灌注20次?
當然,如果猜錯了也沒辦法。
他畢竟沒有真正修煉過。
只是從書上讀過,從電視裡看過……這並非什麽秘密,這個世界雖然不像前世那樣娛樂至死,但手機、電腦、網絡也都是有的。
小時候大火的那部《霍元甲》電視劇,裡面霍師傅就是在“霍家迷蹤卵”下面辛勤修煉,數十年如一日,終於領悟了迷蹤拳。
當年他看過電視後,也曾和小夥伴們穿成大人模樣,跑到紅河邊那顆巨蛋下圍坐,學著霍元甲努力“修煉”。
當然,除了被蠍子蜇腫屁股一無所獲——那個蛋旁邊,各種小動物,尤其是有毒動物特別多。
修煉的關鍵並不是方法,而是“活卵”。
只有活卵才能賦予“靈”。
而一旦身體有了“靈”,最基本的,就是能夠“意念”操控,隔空撼物。
之後更是能修煉出“神識”“武功”“法術”“仙力”等等。
不止是從電視裡看過這些奇跡,羅摩很小的時候其實是有一些記憶的,畢竟父母也是因為戰亂才逃到紅山城這個大後方的。
在記憶裡,他依稀能翻找到人類騰空而起,施放法術,用各種手段擊殺一些恐怖妖物的畫面。
也就是說,即便沒有活卵,我依舊能通過名畫系統,從“死卵”中獲取“靈”?
而只要有了“靈”,我即便不去上大學,依舊能成為一名“社會散修”,自我修煉。
這還只是垃圾名畫的效果,如果自己能捕獲“神作”,那會提取到什麽?
如果名畫的主角不是紅山卵,而是其他人類,是不是也能提取他們的能力?
這些都還需要嘗試。
不過,羅摩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畢竟活卵太難得了。
一顆活卵,能讓兄弟相殺、夫妻反目,甚至家破人亡,屠國滅種。
這絕不是誇張,歷史上的紅山卵還活著時,不止覆滅過一個國家,為了爭奪它,在面前的這條紅河,曾經有數百萬人的軍隊投鞭斷流、生死廝殺。
紅河水道裡埋葬著累累屍骨,一層疊著一層,哪怕千萬年過去了,時至今日,釣魚佬們偶爾還能收獲驚喜。
那麽問題來了,這個系統它不受控制啊,不是你想畫就能畫的,這個觸發機制是什麽?
此時夜幕低垂,貧民窟一片漆黑。
這漆黑延綿向遠方,無窮無盡,黑暗中生活著數以百萬計的無產無業窮人。
其中,零星會有幾點光。
這些光, 在甜水井胡同,就是小賣鋪那裡,全胡同唯一的一台電視機。
雖然它只有14寸的黑白畫面,卻是這條胡同所有老少爺娘夜晚裡唯一的娛樂活動。
此刻,他們圍坐在電視機前,大人們怎怎呼呼地討論昨天的劇情,以及今天的展望。小孩子們則大展拳腳,比比劃劃,扮演著他們心中的高手。
離《射雕陰熊傳》播放還有半個小時。
這部電視劇講述的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大英雄,他射死一隻雕,陰死一隻熊,並從此開始,一步步過五關斬六將,最終走上人生巔峰的故事。
除了小賣部,甜水井胡同再沒有任何一家安裝了電燈,高昂的電費不是他們能負擔得起的。
與之相比,紅河西岸的富人區雖算不上燈火通明,可大部分人家也都有溫暖的黃色點亮,甚至大街上都有路燈照射。
只是每到夜晚,紅河大橋都會禁止通行,窮人想複刻“鑿壁偷光”的故事是不可能的。
不過一河之隔,那些人們,那些孩子……
為什麽?
憑什麽?
“為什麽”是他問的。
“憑什麽”是身體裡殘留的怨念。
那個死去的少年,他有偉大的理想——他想改變這個世界。
從根兒上,去顛覆!
不僅僅是父母和妹妹們,他想讓所有人都過上橋西富人區那樣的生活,不,比那更好。
這才是他無法和這個世界和解的原因吧。
“叮!發現名畫場景《河》!”
一副畫面緩緩在羅摩腦海中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