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胡同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賣部前面。
劉秀英和王寡婦臉都快貼一塊兒了,只要再近一厘米,雙方就能擦出愛的火花。
但沒有。
她們都用自己最凶狠的目光瞪視著對方,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
已經三年了,自從羅摩考上了紅河二中且連年霸榜之後,羅家在這個胡同就獲得了一種“超然”的地位。
眾所周知的,紅河二中這樣的重點中學,其培養出來的優等生將來必定是神科精英,是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這些人命運的大人物。
別看羅摩只是一個高中生,可胡同裡的這些人對他都是即敬且畏,平日裡也是百般討好。
王寡婦每天早晨都會往他手裡塞雞蛋。
陳把式會順道拉他去學校。
江伯撿到舊書就屁顛顛地送過來。
莫瓦匠時不時幫他們修補房屋,一分錢都不收……
張屠子偶爾會接濟他們一些豬下水,該說不說,羅摩這三年就靠這點豬下水長膘了。
小賣鋪老板娘許大腳允許他們賒帳……
諸如此類。
這些底層的小市民精明且現實,他們盼望著羅摩能成長為一個大人物。
就像隔壁“大榕樹胡同”的那位“秘書長”一樣,有什麽市政改造都會惠及到自己出生的這個地方,各種福利也會優先考慮他們,當災難來臨的時候還能替他們擋一擋……
也正因為如此,當羅摩落榜之後,多年的“付出”打了水漂,換來的除了失望,還有因這種落差導致的憤恨……
另外,劉秀英也是個不省心的,這幾年在胡同裡沒少耀武揚威,奉行“有便宜不佔是孫子”的樸素理念,沒少拿人東西,遭到的反噬自然加倍。
這些天,她幾乎將三年來欠下的架都補了回來,臉上被撓的沒一處好地方,貼滿了膏藥。
但她絲毫不懼,在這個人吃人的地方,退一步就等於萬劫不複。
她有七個女兒要保護啊。
盛世女如金,亂世女論斤,瘸了一條腿的老公能給她的支持有限。
現在又多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兒子,未來還不知道怎樣呢!
她要不厲害點以後這日子還能過?
眼看戰鬥一觸即發。
一聲“臥槽”讓所有人都回過頭來,楞楞地看著仰頭向天的少年。
羅摩這聲臥槽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聲啼鳴,不是為了壯氣勢,也不是被胡同潑婦們的互毆所震驚,更不是痔瘡破了之類上不了台面的原因……
他現在仰頭向天,張著嘴,目光中全是不可思議之色。
遠處那是個什麽?
一個蛋?
那真的是一個蛋嗎?
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蛋?
我的天,這得有一百多層樓高吧?
這個世界大概相當於前世七八十年代,有樓,但大多都是六七層封頂,很少有帶電梯的高層。
紅河西岸的富人區,最高的建築就是電視塔,也就二十幾層六七十米的樣子。
而這個蛋……高三百四十七米,直徑二百九十五米,這是寫在歷史書中要考的。
它如鶴立蟻群一般,踞立在一眾低矮樓宇中間。
這也導致,人們不管從哪個角度,只要抬抬頭就可以輕易看到它。
巨蛋呈赭碘色,陽光下反射著瑩潤的光,仿佛有什麽在裡面流動一般,充滿神秘氣息。
現在羅摩腦子裡反覆只有一個想法:
這要多大的菊花,才能生出這麽大的蛋?
蛋都這麽大了,那它的主人豈不是……
但腦海裡顯示的記憶卻是,這個世界只有蛋,並沒有蛋主人。
從古至今,有人類記載歷史以來,各種大小不一、顏色不一、性質不一,甚至死活不一的蛋卵就分布在世界各處。
其中有一些蛋卵會散發出神奇的物質,擁有科學無法解釋的神奇能力,能讓某些普通人也變得神奇起來。
而高考,就是篩選此類人才的一個重要途徑。
也就是所謂的神奇科學,簡稱神科。
就拿高考來說吧,羅摩他們是一周前結束的考試。
卷子被密封之後,城裡的神科人員一個晚上就審完了。
據說他們連密封袋都沒拆,雙手按在上面,電腦屏幕裡就直接出成績了。
之後教育署交叉審核,省裡三次覆核,各大高校提檔。
專門遴選神科的“提前批次”第五天就放錄取通知書。
如此的高效率,背後全都是神科人員在運轉。
而其他各行各業,基本上也都是如此。
可以想見,神科在這個世界是多麽的重要。
能考上神科大學,對於他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來說,命運等於是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是無可置疑的、階層躍遷的捷徑!
也因此,神科大學極其難考。
不是說文化課考了高分就一定會錄取,更關鍵的是殼值分數。
而殼值,非常的玄學。
它不但包括體質、智商、親和力、身體開放度等等,甚至還有虛無的氣運……
“原來如此啊。”
羅摩現在的記憶就像移動硬盤,想用的時候得插上,而並不像自帶的固態一樣,隨時可以高速讀取。
他還需要與這世界融合一段時間。
所以心中的疑問也是直到此時,在種種刺激下才一層層解開。
為什麽自己做為一個學神,高考都快滿分了,依然沒有名校錄取?
其實不是沒有名校要他,而是沒有“神科”名校。
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倒霉的是,他還趕上了今年高考改革,殼分數佔比進一步上調,文化課則越來越不受重視。
否則的話,他其實是可以利用狀元的身份保送一些神科大學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殼分數滿分500,羅摩只有可憐的95。
基本上來說,普通人不經過後天鍛煉的殼值也能有100上下,而今年神科建議的最低錄取線則是220分。
羅摩這個分數別說考神科了,甚至在普通人裡也算低的。
那些高考前就聯系過他的名校,一聽說羅摩的殼分數只有95,則根本不問他的文化課,立時就沒了興趣,無一例外地撂了電話。
這一周以來,羅摩打過無數個電話,甚至心理預期都已經降低到二本三本了,但依舊沒戲。
眼看提前批錄取就要結束,也就意味著神科大門徹底對他關閉,羅摩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不甘。
至於是失魂落魄不小心從房頂掉下來的,還是真的尋了短見,那一瞬間的記憶並沒有保留下來。
如果不是自己穿越過來,這倒霉孩子現在估計屍體都冷了。
設身處地的想想,這也確實讓人吐血。
從小到大,他所有時間都花在學習上,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半才睡,幾乎沒有任何娛樂,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做題機器,把勤奮定義到了極致。
而最讓人痛苦的是,哪怕複讀,再拿一個高考狀元,也毫無意義。
因為殼值這玩意十分穩定,就算過個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會變。
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就是不管你如何拚死拚活都沒用,只剩下極度的抑鬱和悲憤。
毫無辦法。
隨著記憶不斷複蘇,此刻的羅摩也深刻體會到了少年的痛苦。
和前世不同,前世只要努力,加上一定的運氣和貴人相助,爬上金字塔頂端還是有可能的。
而這個世界的階級劃分,神科不是塔尖,它是漂浮在金字塔上面的,民科的人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觸及到那個層次。
眼看著周圍遠遠不如自己的同學,一個個都接到了神科的錄取通知書,基本上就等於,四年畢業之後,自己只能仰望人家的鼻息。
哪怕這些遠期的都不顧,最現實的,大學學費怎麽解決?
神科大學是可以通過做任務來抵扣學費的,甚至還能賺錢,而民科完全沒有這種機會,學費且還更貴。
大妹明年也要高考,二妹緊隨其後,原本的計劃也是自己考上神科,然後“以學養學”。
殘酷的現實就是,一旦自己落榜,明年家裡至少有三個妹妹會輟學.
另外,父親的腿已經拖不下去了,再不做手術只能截肢……
可以說,羅摩考上神科,幾乎是現在這個困頓家庭唯一的出路。
這原本是沒有任何意外的,畢竟以他的成績來說,只會是他選大學,而不是大學選他。
這從高考前數個月,就有好多名牌神科大學提前聯系他,許諾提供各種優惠條件便可見一斑。
至於殼值,正常來講,高智商的人一般殼值都不會低了。
然而,在這個黑色的七月,羅摩以一種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方式,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落榜了。
望著紅河對岸,蒼天下那個巨大的蛋,羅摩微微歎息。
說白了,就是因為有這些“蛋”的存在,才導致這一家人的悲劇。
要是在前世,他這種省級狀元,那是要披紅掛綠坐豪車遊街的!多的不說,幾萬十幾萬的獎金還是有的,富裕點的地方甚至能分房。
而在這裡,因為神科的存在,他這個高考狀元已經一文不值。
不得不說,這個卵世界確實已經和自己之前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了。
紅山城的這個卵還不是最大的。
記憶中顯示,還有山峰那樣撐天拄地的超級巨卵,數目眾多地分布在全世界,相較來說,紅山城這顆卵連弟弟都算不上,只能算孫兒。
“太不可思議了!”羅摩的目光一直無法從巨蛋上收回來。
胡同裡的人們在這顆巨蛋面前,顯得是那麽的渺小,連螞蟻都算不上。
而他們顯然早已習慣了這顆大卵的存在,身處其下,每天忙忙碌碌,過著各自的生活。
只是在羅摩這樣的穿越者看來,這副畫面顯得有些壓抑。
畢竟此前他都是生活在人類一家獨大的世界,除了人類自己,並沒有什麽能威脅到文明的延續。
蒼天,巨卵,人們……
這何嘗不是一幅名畫。
“叮!”
“恭喜您,名畫《甜水井胡同的人們》捕捉成功!”
“用時:5分鍾”
“契合度:3%”
“藝術效果:不值一提”
“藝術價值:10元”
“品階:初學者”
評分:5
“你開始欣賞自己的畫作……”
就像黑暗的舞台上打進了一道光,畫作上的人物逐次被照亮。
“你發現江伯的表情飄忽,不知在想什麽。”
“張屠子也沒反應過來,這楞楞的樣子與畫面風格完全不搭!”
“徐醫生本應該從窗縫裡露出震驚的表情,但此刻只能看到一個禿頂!”
“莫瓦匠更差,居然在挖鼻屎,名畫中從未出現過這種猥瑣。”
“章先生倒是看了過來,可卻眉頭緊皺,顯然是以為你在罵人!”
“王寡婦的注意力並不在劉秀英身上,可以說,關鍵人物的刻畫不說沒有,也幾近於無!”
“而劉秀英呢,本來應該露出驚喜的表情,現在卻有些驚嚇,這是怎麽回事?”
“梁鐵匠完全出戲,失敗!”
“陳把式一臉茫然,失敗中的失敗!”
“最離譜的是羅保國,哭的像個孩子,你這樣會讓你父親很難堪的,繪畫不是攝影,藝術的沉澱需要含而不露卓而不群,真是太失敗了!”
“其他人更是浪費顏料,不知所雲,做背景都嫌多余!”
“最後你的目光定格在了紅山卵上!”
光斑停在畫面遠處巨大的蛋卵上,不再移動。
“毫無疑問,這幅畫為數不多的亮色只能是紅山卵,它完美地詮釋了主角從天堂跌落人間,被眾生所噬,所表現出來的七情六欲。那是風起雲過的倏然而逝,是水斷山頹的霎那決絕,雖源起於你,卻又與你無關,因為你毫無辦法!”
“複刻提取:靈x20。”
“《甜水井胡同的人們》已存入畫廊,但再過一千年,它也是一幅垃圾,自己看看就行了,它離名畫還差著十萬八千裡呢!”
“捕捉結束!”
不等羅摩細看,劉秀英對兒子的關心蓋過了戰意,她放下對手,一路小跑過來,摸著羅摩的額頭,驚喜道:
“兒子你醒啦,頭還疼嗎?”
雖然這樣問,但看著有些呆傻的少年,她臉上的表情是憂慮的。
“我沒事了媽。”羅摩打量著自己這個世界的母親。
劉秀英身材嬌小,一米五頂天了,乾乾瘦瘦的,恨不得一陣風就能吹走,也不知她身體裡哪來的那麽大能量。
“小羅,不是我願意和你媽吵,這都多少天了,天天霸佔著電話,這電話是你家的呀,別人不用嗎?”王寡婦不依不饒地跟了過來。
“放……”
羅摩一把捂住老媽的嘴,把一個屁憋了回去。
“王嬸,你說的對,是我們不對。”羅摩微笑道。
“什麽叫……啊,你認錯了,那……那就行!”王寡婦一腔戰意反傷自身,差點沒憋出內傷來,十分的難受。想再找點碴,但看著羅摩溫潤如玉的笑容,又實在沒啥可比比的。
“兒子,你放開我,她算什麽東……”
“媽,我餓了!”羅摩搖了搖頭。
劉秀英怔怔地看著兒子,好半晌才點點頭:“好,媽回去給你做飯。”
“哼!”她狠狠瞪了王寡婦一眼,雖然不算直接認慫,但終歸還是落了面子,必須得找補一下。
“你瞪什麽瞪,不服打我啊!”王寡婦賤賤地挑釁著。
“我弄死你……”羅香舉著板磚就要衝上去。
羅摩趕緊將她拉住,你還真敢啊!
目光在小賣鋪的玻璃櫃台上,那架已經包漿的老電話機上掃了一眼。
沒想到在另一個世界,還能體味到這種搶電話的刺激。
其實這個世界也是有手機的,而且不是那種好幾斤的大哥大,是真正的觸摸屏手機。
只是那玩意極其稀少,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他們這種貧民窟連座機都無法普及,自然也無法享受到那種高科技。
隨著娘仨一步步往回走,身後王寡婦爆發出得勝的大笑聲:
“沒有那個命,就別癡心妄想!人啊,就得認命!要說服,我只服莫洋。章雨菡都得靠後,為啥?章雨菡能上神科,那是正常的,人家章先生是什麽人,這甜水井胡同有誰能比?反倒莫洋,不聲不響的, 一鳴驚人,不像有些人雷聲大雨點小!莫哥,你教育兒子可是真有一套!雖然比不過章先生,但比某些人怎怎呼呼可強多了……”
“那是,我和章先生哪能比,不過除了章先生,這胡同咱還真沒服過誰,只不過咱不是那種張揚的人……”
“莫哥,章先生,來抽煙,以後咱這條胡同可就靠你們兩家了……”
一群人的目標很快就轉了方向,把莫瓦匠和章先生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阿諛著。
至於羅摩,他們早就聽章先生解釋過,羅摩是屬於那種“一點機會都沒有”的落榜,因為和神科相關的“殼值”甚至還沒他們這些普通人高。
也就是說,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天才學霸,已經徹底淪落了,絲毫沒有重新崛起的希望,自然不用再擔心他什麽。
至於羅家的姑娘們,打架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但學習和她們的大哥相比,那就是學渣仰望學神的差距,連富人區的中學都考不上,想上神科下輩子吧。
何況羅摩這一落榜,她們全都得輟學,羅家哪有錢再供一個大學生。
有幾家甚至商量,要讓羅家把之前收的好處都吐出來,畢竟這三年那一家子沒少佔他們便宜。
尤其是羅摩,王寡婦保守估計,這小子三年來至少吃了她五百個雞蛋,賣錢的話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倒是徐醫生,在後面喚著羅摩,想再給他瞧瞧,估計自己也很奇怪,為啥羅摩摔的那麽重,現在居然能沒事人似的好起來。
不過羅摩自家知自家事,委婉拒絕了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