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沒有說話,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老人,這老人已經老得不知有多少年齡,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像老樹皮般有些駭人,如果不是他眼珠子還會轉動,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個活人。
見施夷光不為所動,原本圍著王兆等人的其他村民都停下了動作和叫罵,他們突然齊齊轉頭,看向了施夷光。而後,這些人又一起張嘴。
“請小山神回村,完成祭祀”
“請小山神回村,完成祭祀”
男女老少的聲音齊說著這句話,在幽深的樹林裡一遍遍回蕩,太陽好似又偏了一些,林子裡更暗了,似乎有些霧氣慢慢彌散開來。
施夷光沒有繼續僵持下去,他看了眼那群盯著他的詭異村民,最後還是將目光落在了面前老頭身上,他神色從容,一抬手,“前方帶路吧。”
那老頭聞言微眯起了眼睛,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好似隨時都會裂開,“小山神回村咯!”老頭高喝一聲,聲音並不嘹亮,卻在在林子裡一陣陣擴散開,越傳越遠。
那些原本死死盯著施夷光的村民眼珠也突然齊齊轉動,眼神又活泛起來,各自或歡喜或打罵地擁著王兆等人跟隨著老頭和施夷光離開。他們走出不過百米,眼前便豁然開朗,之前看起來幽深的林子,出口竟如此之近。
出了林子,施夷光才看出,雖然林中幽暗,實際天色卻還尚早,不過未時光景(下午1點至3點),他回頭看向身後,正看見王兆和藍頭盔的年輕人都抬起頭眯眼看了看太陽,又低頭瞧了瞧眾人的影子。他嘴角翹了翹,收回視線,往不遠處看去。那裡有一條小河,河面上並排架著五根緊挨的樹乾當橋,橋頭橋尾兩側都立著兩根木杆,頂端垂吊著火盆。過了樹乾橋,便是規整出來的一條黃土小路蜿蜒著通向山腳下的村落。
一群人剛過了橋,便看見一群女孩簇擁著幾個男孩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他們用棒子有節奏地敲著手上奇怪的樂器,一邊追著人群走,一邊唱著歌謠。
“相位得其序,陽陰分其位
強金挫於木,高林傾於土
厚土銷於水,流水於於火
旺火灼烈烈,熄於三兩金
山神懷中金木水,祖宗門前福氣土
離地神火焚日夜,陰陽循環重相配。”
重重疊疊的童聲裡慢慢混雜進了大人的聲音,從孩童蔓延到成人,從他們身邊擴散到村子盡頭,小路兩旁不知何時站了許多村民。他們一邊唱著這古怪的歌謠,一邊目光灼灼的盯著施夷光,時不時也看看其他幾人,白裙女子和紋身男已經顧不得對王兆這個已死之人的恐懼,緊貼在王兆身邊瑟瑟發抖,秋萍萍雖然也被這些村民嚇的不輕,但還是給他倆讓開了位置,悶頭不做聲地跟在王兆身後,藍頭盔的小哥走在她身側,時不時打量觀察一下四周。
一行人穿過村子,中途不斷有村民加入進來,直至走到山腳下的祠堂前,眾人才停下腳步。老人轉身看向施夷光,“請小山神入祠堂休息。”他頓了頓,掃了眼其他人,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秋家的萍萍和溫家的歲禮就留在祠堂照顧小山神,其余人都回家準備吧……祭祀要抓緊些了……”
秋萍萍轉頭看向白裙女人,卻看見她拽著王兆的衣袖抖如篩糠,嘴裡念叨著:“我不想去祠堂,為什麽要我去祠堂。”
原來她叫溫歲禮,秋萍萍想著,心裡有些羨慕,這名字一聽就很有文化。
“若是與本山神同處便畏懼至此,姑娘安敢獨自面對這村中百姓?”施夷光似笑非笑的說著。
王兆突然低笑了一聲,溫歲禮的手松了松,臉上的恐懼也散了一些,她緩步移動到施夷光身邊,面上還是帶著些不情願。老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沒打算動身的幾人,發出了幾聲意味不明的笑聲,“天快黑了,你們幾個也想一輩子侍奉小山神?”聽老頭這樣說,紋身男立刻逃也似的跟著之前把他錯認成兒子的人離開了,王兆卻站定,微微躬身,對著老人笑了笑,“我們晚上之前就回家,我留下來提醒一下小山神……”他說著看向一旁神情平靜的施夷光,“提醒他別攪亂了祭祀。”
老人連連點頭,欣慰地帶著其他人離開,王兆連忙喊住之前那對老夫妻:“我擔心會忘記時間,你們晚些過來喊我可以嗎?”,老夫妻連忙同意,笑著讓他放心。
五人站在祠堂門口看著村民走遠,才回過頭看向那間祠堂。這祠堂頗為古怪,雖是正統祠堂的依山而建,卻沒有門前廣場和廊廡,只在已經剝落了紅色牆皮裸露出青灰色磚石的外牆上開著一扇小門。施夷光徑直走向那扇門,卻被王兆攔了下來:“這祠堂有些奇怪,我們再看看吧。”
施夷光搖了搖頭,“此間宗祠確實有些許古怪,依我之見,此處布局顛倒,乃面山而建,然實情如何,還須入內探查方可知曉。”他說著,便徑直推開小門邁了進去。王兆毫不猶豫跟了上去,余下三人互相看了看,也連忙小跑了進去。
一進門,大家便到了正廳,這祠堂雖不大且布局怪異,也是正經三合院的樣子,正廳是三開門,左右側是兩層樓的廂房,中間合圍一天井,天井正前方是雙開大門,門開著,能隱約看見祠堂外的大廣場。施夷光走到天井前,才轉過身來觀察起正廳,王兆則四處走動打量著。他們剛才進來的小門開在正廳右側,左邊看著原本也有個門,只是被青灰石磚封了起來,看著連木頭門框都拆了。兩扇小門之間擺著紅色的神台,神台上分立著三個牌位,王兆附身湊近去看,正中那個大牌位上書“順天授子祝生娘娘”,兩個小牌位分立左右,左側牌位上寫著“丁卯化東王”,右側則寫著“庚酉成西母”。王兆正想喊施夷光來瞧瞧,卻看見他正仰頭看著正廳高懸的房梁,而後又從正廳一側的台階走到天井處,不斷地調整著位置觀察房屋和地面。
王兆見狀,也不著急喊他,轉而又審視起正廳的布局來。正廳兩邊靠牆都放著一排木架,木架上陳列著一些造型奇特的製品,有幾個和之前小孩敲擊的樂器一樣。王兆正要上前仔細查看,身後傳來略顯緊張的詢問‘,“王……王隊長……,我……我能做些什麽嗎?”帶藍頭盔的小哥面色緊張,眼神卻帶著期待,王兆轉身對他笑著說,“我正需要人和我一起看看架子上的東西,我一個人肯定會遺漏些信息……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楊文雲……我叫楊文雲,您可以叫我小楊。職業嘛,您也看到了……”楊文雲指著胸口’團了麽‘幾個大字,“是個外賣員。”
“行,那我就叫你小楊了。”王兆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得快些,那些村民的表現太奇怪了,我總感覺那位老人家離開前的交代話裡有話,我們夜裡如果不按他的安排待著,恐怕會出大問題。”
說著二人已湊到架子前,王兆伸手拿起一片奇特樂器,那物件底色乳白表面有不均勻的暗黃色塊,扁平略帶弧度,與他巴掌差不多大,上面有些坑坑窪窪的敲擊痕跡,中間是個拇指大小的洞,洞邊緣還有燒焦的痕跡。他越看表情越嚴肅, 楊文雲看他神色不對,連忙問道:“王隊長,您發現什麽了?”
“這……是片頭蓋骨”王兆緩緩開口,說著又拿起架子上放著的其他頭骨,逐個翻過來看內壁,“而且,極有可能是人類的……”
楊文雲臉色霎時爬滿驚懼,倒是秋萍萍撂下縮成一團的溫歲禮,害怕又好奇的探頭過來瞧,王兆見狀,指著頭骨內板對秋萍萍和楊文雲說:“你看這面有很多這種長條形的壓痕,如果是其他動物的顱骨,內板通常會更厚也更光滑。”
秋萍萍聽的雲裡霧裡,但這不妨礙她對王兆的佩服,“王隊長你真是什麽都懂啊。”王兆搖了搖頭,說道:“哪有人會什麽都懂,比如那幾塊牌位,我就不懂有什麽問題。”
施夷光此時已從天井走上台階,回到了正廳,聞言便直接開口:“東王與西母,應是東王公與西王母。這東王公,便是東華帝君,為陽神,西王母則為陰神,二者共理陰陽,育養萬物。”他說著,看向王兆等人,“這順天授子祝生娘娘,我雖聞所未聞,然望文生訓,應是村中百姓供奉的送子娘娘。村民期盼多子多福本不足怪,只是這送子娘娘好大來頭,竟居於主位,叫東王西母為其拱衛。”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齊齊感受到了某種冰冷的視線在他們身上停留,令人汗毛直立。緊接著,他們耳邊嗡的響起一陣爆鳴,像是鋼針在耳邊摩擦著,刺破耳膜鑽進大腦攪動,劇烈的疼痛令眾人情不自禁的發出淒厲的悲鳴,這一切隻持續了一瞬,冰冷和劇烈的疼痛又突然消失,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