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是王兆,楊文雲也偷偷瞥了眼秋萍萍,他想起失去理智時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如果,如果秋萍萍不是個例,如果其他活下來的人中也有這樣敵我不分隻知殺戮的存在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秋萍萍就是他們必須握在手裡的利器!楊文雲看了看王兆和施夷光,這兩個人未必想不到這點,卻肯定是不願意這樣做的,不過這樣也挺好,他們應該繼續做好心的菩薩,秋萍萍自然會割舍不下他們。
秋萍萍不知道是心大還是在想別的事,並沒有注意到王兆和楊文雲那一觸即離的視線,反而是施夷光發現了,但她並沒有立刻說話。
這種芥蒂不是現在能解決的,事有輕重緩急,當下最重要的,是完成大家的任務。
施夷光領著幾人繞著池塘來到了池塘另一側的竹林,她看了看其他人,問道:“可有人會攀樹?”
王兆看了看竹子,又望了眼池塘和遠方的方台,瞬間明白了她的想法。
“我……”
“我來吧,我小時候可會爬樹了!”楊文雲打斷了王兆的話,他說完,又好像是想到了王兆剛剛也要自告奮勇,連忙勸阻王兆,“兆哥,你手上和背上都有傷,傷口崩開怎麽辦?”
王兆舒展了一下手臂,還是聽了楊文雲的勸阻,他倒不怕傷口崩裂,只是擔心自己到時候手臂使不上力,沒辦法爬上去。
見其他人都讓開來,楊文雲活動了一下關節,雙手抓握著竹子用力往上一竄,雙腳也盤了上去,他使勁握著竹子,往上蠕動了一米,施夷光滿是期待的看著他。
然後,他就在那期待的目光中“呲溜”一下滑了下來,摔了個屁股蹲兒。
楊文雲坐在地上發了會呆,顯然不能接受自己居然這樣狼狽的失敗了。
秋萍萍仰頭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走上前把楊文雲拖了開來。她把自己的鞋子脫了,將兩根的繩子的一頭都綁自己腰上,而後輕輕一躍,雙手就握住了竹子,雙腳也蹬了上去,她屈起身體,動作矯捷的像隻小猴子,一溜煙就爬到了頂上。她趴在上面,竹子隨著她的攀爬,漸漸彎了下來,她將兩根繩子都牢牢系在了頂上,下面的三人連忙拉緊了短的那根,把另一頭系在了旁邊的大樹身上。
聽見施夷光說好了,秋萍萍又一溜煙爬了下來。
“你們城裡人能爬過幾次樹呀,這種事還得看我,知道不?”秋萍萍拍了拍垂頭喪氣的楊文雲,而後得意的湊到施夷光身邊要誇讚。
施夷光不吝讚美的表達了對秋萍萍的佩服,而後話鋒一轉,“在下現在便自去祠堂等候,諸位先藏於此地。待到祭祀開始,便潛入水中,待我喚王隊之名,以刀斷此繩,而後便可再度潛入水中,此後切勿再浮出水面。”說著,她從地上拾起了竹子上垂下的較長繩子的另一頭。
她的這番安排,顯然是要讓他們遠離祭祀。
“不行,你一個人面對那些村民,太危險了”王兆一把拉住施夷光的手,先表達了反對。
“我們到現在也不明白祭祀到底是怎麽舉行的,施大人打算怎麽破壞祭祀呢?”
聽見楊文雲的這句問話,施夷光偏了偏頭,和他對視了一眼,她突然挑了挑眉笑了,這個笑容與這幾天她展露過的都不一樣,之前她笑時,桃花眼會微微彎成月牙,如今卻壓低了眉頭和眼頭,顯出幾分桀驁風流來。
“在下何必破壞祭祀呢?”施夷光的語氣顯出幾分漫不經心來,她垂著眼背起雙手,緩緩踱了兩步才側過頭,對楊文雲說道:“依任務所示,諸位需等候祭祀完成,可並未言明乃何人之祭祀。此番若是施某成功了,自然皆大歡喜,倘若在下失敗了,諸位也能完成任務。”說完,她才又掀起眼來,對著楊文雲拱了拱手,“累得小楊先生如此擔憂,想來乃是施某未盡早解釋之過,萬望海涵。”
之前與施夷光交談,都隻讓人覺得可靠可親,而現在她一番言語之後,在場三人都不由的縮著脖子不敢吱聲。楊文雲更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裡不由的後悔,下次說話點到為止即可,不能再觸施夷光的霉頭了。
施夷光掃了眼他們三人,見他們噤若寒蟬,才又露出之前那可親的溫柔笑容來,“如此,可否請諸位在此地好好躲藏呢?”
得到三個人瘋狂點頭的示意,她滿意的點了點頭,背著手大步離開了。
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楊文雲才猛地松了一口氣,他還沒好好喘口氣,就得到了秋萍萍又一個白眼。
“就你長嘴了,叭叭的,顯得你能說會道呢?”
被秋萍萍一頓不客氣的搶白,楊文雲也沒有還嘴,他只是一臉喪氣樣的垂著頭。
“怎麽不說話啦?剛剛要不是施大人射那一箭,咱們就都死了,你這人怎麽這麽忘恩負義呀。”秋萍萍伸手想推一把他,手伸到一半,又突然收了回來,她抿了抿嘴,沒有再罵下去。
王兆也罕見的沒有在他們之間勸解,見秋萍萍不說話了,他才拍了一下秋萍萍的肩膀,“秋妹子,忘恩負義這個詞太重了,之前在水裡小楊不顧安危也要回頭救我,我知道他是個講義氣的人。他只是擔心沒辦法完成任務,只是想活下去。你別生他的氣了,你看他也在反省了,對不?”說完,他又轉頭拍了一下楊文雲的腦門,“你腦子也是活泛的,怎麽不想想,且不說之前已經提過,她如果和我們不是一條心,何必分享那麽多信息。就說這次,她如果一直想著要害我們,又何必救下我們呢?如今她把一切風險都擔在自己身上,我隻恨自己就算出去也只能拖後腿。”
楊文雲更是埋低了腦袋,囁喏著表示要是大家都活下來了,自己一定向施大人道歉。
王兆和秋萍萍這才松了口氣,心中全是欣慰,覺得他總算是轉過彎來了。
他們看不見,楊文雲低垂著的臉上,是一派輕松的表情,嘴角還露出了抹得意的笑容。
獨自離開的施夷光並沒有回到祠堂內,而是走向了廣場,夜風拂過池水,帶起竹林搖晃的颯颯作響之聲。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子,她行走於池塘邊,一側是無盡夜色中唯一亮著的祠堂,另一側是陰影濃重的高聳山林,施夷光莫名的覺得那山崖就像一隻伺機而動的怪物,隨時可能撲下來吞噬這池塘中的屍體,也吞噬她。她緊了緊握著繩子的手,好似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原本劇烈鼓動的咚咚聲,逐漸平複了下去。
等到走上廣場中間的方台時,施夷光已經完全平複了心緒,她做好一切準備,確定繩子被草叢遮蓋住了,便靜靜立在台上,她抬頭,順著那錐型的石柱往上看去,卻只能看見宛如濃墨的夜空。施夷光正要低下頭,卻在動作的一瞬間,看見漆黑的穹頂閃爍了一下,像是有無數濃鬱的色彩被突然潑到了的墨色裡,它們流動、逸散、扭曲成了一隻巨大的眼睛,那眼睛佔據了她所能看見的全部天空,它沒有看著她,好像只是隨意投注了一點視線在這個世界,眨眼間,那隻眼睛便消失了,天空又恢復成了潑墨似的黑色。
但施夷光卻知道這不是錯覺,因為她此刻隻感覺自己腦中轟的一聲,好似瞬間充斥了無數古怪的語言組成的話語,她猛地撐住石柱,她感覺有無數色彩各異的球體在她腦海中爆炸又誕生,爆炸時猶如岩漿裹挾著冰山灼燒她又冰冷她,誕生時有數不清的聲音,用她聽不懂的話語吟誦著奇特韻律的歌謠。那些怪異的場景和聲音不斷翻湧增加,好似要撐爆她的腦袋。
冷靜下來!施夷光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下來!
否則,不止是自己會死,如果自己撐不到祭祀開始,其他人也會死!
施夷光感覺自己好像又可以操控一些思維了,於是她在腦海中,用黑色一點一點遮蓋掉那光怪陸離的場景,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用一塊黑色的布把自己的腦子包裹了起來。等她再次觸摸到自己手下石柱的粗糙質感,感受到夜風拂過的涼意,聽到沙沙的樹葉聲,看見遠處的燈光時,終於松了口氣。
她撐著石柱休息了一會,感覺到自己徹底恢復了過來,便聽見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嗩呐聲。她慢慢站直了身體,望向了祠堂方向。
那嗩呐的聲音愈發清晰,而後突然停了,祠堂裡的燈火開始搖晃的厲害,卻並沒有吵吵嚷嚷的聲音,反而顯得愈加靜謐。
好似連風聲也消失了,施夷光甚至能聽見自己平緩的呼吸聲。
就這安靜已經持續的讓人有些不安時,一道嗩呐聲驟然劃破夜空,那樂聲高亢嘹亮,似乎要直上雲霄,而後,又轉成了短促而歡快的曲調,伴隨著熱鬧喜氣洋洋的嗩呐聲,有人從祠堂門口走了出來,打頭的是四個打著藍色的幡子,後面跟著的就是吹嗩呐的,再之後便是烏泱泱的一群村民了。可偏偏這麽多人,卻只聽得見嗩呐的樂聲,連一絲腳步聲都不聞。
那四個舉著幡子的村民分別走向四角的石柱,舉著幡子站在了石柱前,等這些人都走近了,施夷光才發現,所有的村民都帶著面具,但和之前的黑白面具不一樣,村民臉上的面具上有著眼睛和鼻子嘴巴的孔洞,白色的面具上,用藍色的線條描繪著與閣樓上的雕像一樣的圖騰。
魚圖騰——娘娘。
嗩呐聲又停了下來,村民們都站在了方台下,而後他們向兩邊分散開,空出一條路來,村長慢慢的走了過來,只有他,沒有戴面具。
“小山神怎麽自己先過來了?”他眯著眼笑著,往台子上走來。
施夷光也挑高了眉眼,露出個笑容。“自是急不可待,欲見娘娘。”
“看來,你也終於懂點事,要知道,侍奉娘娘可是天大的福氣,今晚過後,你就能去到娘娘身邊了。”村長緩緩走到她面前,他臉上的笑容不變,“我知道你們這幾天折騰了很多事情,不過沒關系,娘娘最是大度,祂沒有懲罰你們,而是寬容了你,依然願意接引你前往祂的身邊,你應該感激祂,並且發誓永遠陪伴著祂。”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慢慢地張開雙臂,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村民都跪拜了下去,他們的額頭緊貼著地面,嘴裡開始吟誦起那段歌謠。
“相位得其序,陽陰分其位
強金挫於木,高林傾於土
厚土銷於水,流水於於火
旺火灼烈烈,熄於三兩金
山神懷中金木水,祖宗門前福氣土
離地神火焚日夜,陰陽循環重相配。”
他們的聲音互相應和著,匯聚在了一起,仿佛變成了某種巨大生物的嗡鳴。伴隨著村民的聲音,四個角站著的村民將手中的幡子插在地上,腳步緩慢動作艱澀的往台子上走來。
村長也放下手臂,微笑著走近了施夷光,“等會,你就要吞下——”
施夷光的動作打斷了他的話,她之前就從石柱上扯下了鐵鏈,此時她握著鐵鏈猛地將村長的脖子纏繞了起來,村長掙扎起來,他的力氣很大,但施夷光已經繞到了石柱後,她抬腳蹬著柱子,猛地一拉,村長就被勒著脖子抵在了石柱上,強烈的窒息讓他不自覺張大了嘴巴吐出了舌頭。
施夷光趁著他脫力時,用鐵鏈將他牢牢綁在了石柱上。
“你……褻瀆……娘娘!”
然而並沒有人衝上來救他,那些村民依然趴在地上,不斷的吟誦著,好像對台上發生的一切都充耳不聞。而那四個走向台子的人也維持著之前的速度往方台走著。
施夷光偏著頭笑了笑,“在下之前以為,所謂祖宗門福氣土,代指的乃是村中祖墳前的泥土,然來到祠堂時,卻未見供奉祖宗牌位,可見另有所指。”她說的很快,同時從袖口摸出了一方手帕,她打開手帕,將其上一撮藍色的粉末倒入了村長大張著喘氣的嘴巴裡。
村長的瞳孔猛的鎖緊,而後發出了絕望的嘶叫。
“褻……瀆!”
施夷光往台子邊緣退了退,她沒有著急出聲,先做出了防衛的動作,因為那四個人終於走上了台子,可是他們卻並沒有攻擊她,而是在台子的四角跪了下來,也趴伏在了地上。
那陣吟誦也停了下來,村長的外表看起來毫無異樣,但他的慘叫卻是那樣的淒慘和痛苦,直到他臉上的所有毛孔都慢慢地滲出藍色血液來,那些血液順著他溝壑一樣的皺紋一點點匯聚,而後汩汩地流了下來。之後村長的慘叫也停止了,一道細長的火焰從他的頭頂突然噴射了出來,從那火焰中,慢慢地遊出了一條藍色的細長的蛇形的怪魚,那條魚順著火焰遊動到了石柱上,而後慢慢的順著石柱往上。
施夷光本想順著那條魚遊動的方向往上看,卻突然想到之前的可怕經歷,她果斷的又往池塘方向退了退,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聲:“王隊!”
她的腰間一緊,接著被那根被她系在腰間的繩子猛地帶起往池塘方向甩去。於此同時,她看見廣場四角上的石柱都亮起了藍色的光芒,比她之前曾經感受過的更龐大的色彩和聲音湧向她的腦海,但施夷光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痛苦,仿佛是之前她在腦海中勾勒出的黑色幕布依然在保護著她。
但那股怪異的力量還在試圖鑽入她的腦內,讓她依然承受著壓力和刺痛。施夷光努力往下方看去,發現自己已經被甩到了池塘上空,於是吃力的掏出懷中的匕首,一把割斷了腰上的繩子,墜落進了池水之中。施夷光反射性的閉上了眼睛,池水瞬間灌入她的耳朵,過了一會,她才慢慢的睜開眼睛,她隔著水面,看見夜空中的亮起仿佛爆炸似的刺眼藍光,這光芒即使隔著水面,也讓她的眼睛感受到一陣刺痛,而後那光芒逐漸暗淡下來。
就在她還想繼續看下去時,一雙冰冷柔軟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有縹緲細微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
“不能看,不能聽。”
施夷光想了想之前的遭遇,還是聽從那個聲音的話低下了頭,隨後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雙大手拍了拍,她睜開眼睛往前看去,面前是王兆三人,秋萍萍連忙靠過來,圍著她遊了一圈,雙手在她身上拍了拍,才放心的拍了拍自己胸口。
完成任務的聲音還沒有響起,他們都明白,祭祀還沒有完成,幾人只能努力憋著氣,也不敢抬頭看,低頭也會對上池底的屍體,於是只能互相大眼瞪小眼。
偏偏此時,池底也突然亮起了藍光,他們發現時,慌張的往下方看去, 就看見從池塘中央,噴湧出了一團藍色的光芒,那光團一點點變大,最後散成了無數細碎的光點,湧向了他們的方向。此時他們才終於看清,那根本不是光團,而是之前從王兆手臂中挑出的那種怪魚。
如今他們無法上浮,因為岸上還在舉行祭祀,可繼續待在水裡,他們也會被怪魚鑽入身體,變成村民一樣的怪物。
偏偏此時,秋萍萍突然捂著腿往下沉去,施夷光一把將她拉住,看出她是腿部抽筋了,四人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突然,池底的屍體都豎起了四肢,它們潔白的手臂和雙腿隨著水波慢慢的遊蕩,密密麻麻的好似無數肉牆,它們阻攔住了怪魚,怪魚接觸到肉體便鑽了進去,眨眼間,無數怪魚鑽入了池底的屍體中,只剩下零星幾隻還在往他們這個方向來。
施夷光把秋萍萍推到王兆身上,將自己的外套扯了下來用雙手撐開,她試圖用外套將那些怪魚罩住。就在那些怪魚離她越來越近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上方落了下來,那個身影奮力的揮動著雙手撲向了那幾條怪魚。
那是個小女孩,她的雙腿和身上還固定著木棍,那幾條怪魚猛地鑽進了她的雙臂,她應該是疼痛的,可是那原本木然的臉上,卻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施夷光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拉住小女孩,卻被女孩躲開了。
“要……和媽媽……在一起……”
女孩蜷縮著身體,仿佛胎兒時那樣,慢慢的沉入了水底。
咚——
——“恭喜玩家完成任務,存活玩家四人,現在開始傳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