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皆有幾夜降臨村中?”
王兆沒想到,聽完所有之後,施夷光關注的居然不是祭祀相關的事。“我以為施大人會比較在意怎麽阻止村民祭祀,畢竟和你的任務相關,更是和你的性命息息相關。”
施夷光搖搖頭,“在下不信,王隊長未曾發現其中關竅,村民所歷皆與娘娘相關,起於怪石降臨,見真身知尊名,承於祭祀之初,得契機可傳頌其名,轉於逆轉陰陽,引邪神與之相鬥,而致其震怒,變於替換祭品,得其頻繁降臨。如此觀之,村民祭祀或可得娘娘恩眷或厭棄,而致影響村中子嗣繁衍。”
“難道不是這樣嗎?村民因為信奉尊崇那位而得到庇佑,因為祭祀被破壞導致男女出生比例差異大。”楊文雲不解的問道,然而他自己說著語速越來越慢,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和諧的地方。
“你亦有所覺,對否?”施夷光露出笑容來,“若置身村民之外再觀之,則村民行事未必對娘娘有所影響。方才王隊長所述,天降之石,有藍光逸出,強光之後,便見娘娘尊容。我等皆入過通道,而書中所述巨石——”施夷光沒有說完,但王兆和楊文雲已經立刻聯想到了。
通道中孵化出怪魚的“石頭”!
“所謂石頭,是否與通道中的一致,此為疑點之一。怪石引得村民供奉娘娘,然村中旱災消弭,子嗣增加,是娘娘神威,亦或怪石所致?此為疑點之二。既已得知娘娘尊名,卻不得頌念書寫,應是神明威能,何至反引其怒氣致使胎兒消失?此其三。當時村長如何得知破解之法,其殘忍行為由誰指引?此其四。多年供奉,村民何等虔誠癡迷,緣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祭品反抗?且全村皆信奉娘娘,供奉邪神之法從何而來?此其五。祭品如何挑選?既已發生多次意外,何不從虔誠信徒中挑選祭品?若小山神為娘娘選中,緣何外鄉人反可取悅神明?此其六。諸多疑點,可見村志記載,亦不可全信。”施夷光停下喝了些水,而後看向其他人,“在下有所猜測,未必準確,權做拋磚之用。”
施夷光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道:“若將因果倒置,怪石降臨、胎兒消失、祭祀之法,皆為神明引導。神明威能何其駭人,村民恐懼亦情理之中,故他們其後一切行為皆如娘娘所願,非村民需祭祀以取悅神明,乃娘娘需祭祀以得利。”
她的話讓其余人都陷入了沉思,王兆深深的皺起眉頭,不自覺的小幅度搖了搖頭。
但先開口的卻是楊文雲:“還是說不通呀,我同意施大人說的,村裡發生的一切都是娘娘做的,但一個能改變天氣,可以庇佑豐收繁衍的神明,祂為什麽要這樣關注一群凡人?動機呢?”
秋萍萍奇怪的問道:“村裡的怪事確實是娘娘做的呀,因為村民供奉又得罪祂,祂就賜福或者降災嘛。”
她顯然沒有太聽懂施夷光的那段話,因此還有些雲裡霧裡,溫歲禮耐心的給她解釋道:“施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因為村民的舉動,引發的娘娘賜福或者懲罰。而是娘娘做了這一切,才引導了村民不斷活祭。”
秋萍萍聽完才恍然大悟,她脫口而出,“那就是說,一開始那塊大石頭,就是娘娘故意落下的?誒——你們不是說那個怪石頭跟鑽出怪魚的石頭一樣嘛?是不是那塊大石頭裡也鑽出了怪魚啊?”
幾人猛地看向秋萍萍,目光灼灼看得她不自然的縮了縮脖子。
楊文雲驚喜開口:“是了!那塊石頭裡,應該也是鑽出了怪魚的!”
“你們說,會不會……”他接著說道:“會不會一切就是怪魚導致的?當時所有村民都圍在石頭邊,怪魚孵化的時候,他們看見了娘娘,而娘娘的雕像是魚形的。其實,那些怪魚就是娘娘?可是……如果怪魚是娘娘,那些尊名啊,還有詭異的後續又是怎麽回事呢?”
“祭台之上殘留的血跡……”
“方台上的血痕……”
施夷光和王兆一起開口,他們相視一笑,又異口同聲。
“是深褐色的。”
他們的話說的突然,其他人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王兆看向施夷光,見她對自己點了點頭,他接著說:“剛才施大人挑出那條怪魚,我的傷口流出了藍色血液,而祭台上那些殘留的血跡,是紅褐色的。”
楊文雲泄氣的說:“那就是說,不是怪魚的原因。”
“不,”王兆拍上楊文雲的肩膀,“小楊你給了我一個思路,如果最開始石頭髮出強光孵化怪魚時,周圍的村民都被怪魚鑽入身體了,那他們的血液應該都已經變成了藍色。偏偏祭台上殘留的沉年血跡是深褐色的。這不就是小山神和村民的區別嗎?”
秋萍萍和溫歲禮都打了個寒顫,“我們……我們是不是要劃個口子看看是不是流藍色的血呀。”
“不必恐慌,方才王隊長流盡藍血後仍是正常血色。我等皆為原身,並非本地村民,體內絕無怪魚,盡可放心。”施夷光放軟了聲音,柔聲安慰她們。
溫歲禮聽見她的安慰,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另一隻手和秋萍萍交握著。施夷光感受到拉著自己袖子的手微微顫抖,於是伸手用力握了握那隻手,溫歲禮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些安心的神色來。
見她們平靜下來,王兆繼續道:“或許最開始那批村民,並沒有全都被怪魚入體,嘶——不對,即使一開始有人逃過一劫,但村子就這麽大,村民之間互相通婚生育,這些怪魚大概率會像某些遺傳病一樣遺傳給下一代,如此兩三代之後,村子裡的年輕人就都會變成藍血。那就應該是有某些人群,天生就不能容納怪魚,而這類人,又大概率是女性,於是,小山神就被篩選出來了。”
“那——娘娘真的就是那些怪魚了?”楊文雲連忙開口,雖然他這話好似在提問,但他心中已經認定那些怪魚能侵入人體,並且使人產生幻覺,以至於村民都將其當做了神明,因此說話的口氣倒是有幾分篤定。
施夷光當然知道不是,她垂眸片刻,又抬眼掃過在場的其他人,“並非如此,其實,前天夜裡,在下曾於半夜驚醒過。”她將前天夜裡的事情同其他人說了一遍,而後又解釋了一番,“彼時我與王隊長憂心若說與諸位,或徒增恐慌,故暫做隱瞞。”
“當時我們得出的結論便是,不可以在夜裡醒著,因為夜裡娘娘會降臨村中。後來我們回去時,我也提醒過小楊,想來施大人也隱晦提示過你們吧。”王兆接著施夷光的話頭說道。
秋萍萍和溫歲禮稍作回憶,便想起昨晚施夷光說過,若是她們半夜驚醒,務必也叫醒她。
王兆見她們連連點頭,又看向施夷光,示意她繼續繼續說下去。
“若依小楊猜測,村民所見所聞皆為怪魚所致之幻覺,首日加諸吾等之痛何其蹊蹺?前日夜裡在下經歷何其詭譎?吾等皆非藍血之人,所歷之事豈能以幻覺定論。故在下以為,怪魚或為神明手段,但絕非娘娘本尊。”施夷光雖然否認了楊文雲的想法,但一時也沒有頭緒,她腦子裡頗有些亂糟糟的,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麽。
“魚形……石頭……怪魚……娘娘……四根柱子……”施夷光喃喃念叨著這幾個詞,反覆幾遍後,她突然輕聲說道:“或許……信奉娘娘主導祭祀的……不是村民。”
王兆原本也在低頭思考,聽見施夷光的話,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不是村民?”他突然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不是村民那是……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怪魚入體,村民怎麽還能算村民呢?”
施夷光的目光落在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上,王兆從那悚然的情緒中出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古銅色的臉上一下通紅,他趕忙撒開手,連連道歉,“抱歉施大人,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才突然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也是被嚇了一跳。”
楊文雲幾乎是在王兆那句“村民怎麽還能算村民呢”出口時便理解了他們二人的意思。而秋萍萍雖然常常因為施夷光之乎者也的說話習慣,而不太能理解她的話,但她腦子其實轉的很快,此時她細細回味了一下剛才施夷光和王兆斷斷續續的話,也很快反應過來。
“你們的意思是……那些村民其實早不是什麽體內有怪魚了,他們已經是怪魚本身了?”秋萍萍問道。
楊文雲急喘了幾口氣,將陡然加快的心跳平複了下去。
“從一開始,那些所謂的怪魚,就是娘娘的信徒,它們可能是寄生在石頭上——或者記載中的巨石就是個巨大的魚卵,石頭落在村子裡,村民好奇圍過來查看,此時魚卵孵化,於是他們全都變成了怪魚。其中有一部分人無法被怪魚寄生,就成為了怪魚們供奉給娘娘的祭品……什麽求子或許都是他們偽裝出來的人類的行為和思想……那些正常人……知道自己一直跟一群怪物生活在一起嗎?是了,她們中有人察覺了,於是沒有停止過自救,甚至其中還有人選擇了借助其他神明的力量。”楊文雲的語速很快,又時而暫停思考,一段話說的斷斷續續,其他人卻都沒有插話,讓他說了下去,“所以找不到娘娘的動機,每隔幾十年一次的活祭能得到多少力量?祂根本無需對凡人關注,但是……如果是祂虔誠的信徒、子民,找到了一片可供生活繁衍的土地,於是祈求祂的庇佑,時時刻刻記著取悅祂,所以祂才時不時對這個村子投來注視。”
他突然停下來,“所以那個水下隧道裡的……才是村民真正的……子嗣?”
“我們今晚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