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早上施夷光所說,池塘底部滿是無頭屍體,那些屍體裸露著的慘白皮膚在幽暗卻清澈的水裡泛著奇異的光澤。
秋萍萍退後兩步,嘴裡喃喃自語,“難怪昨天……你要捂著我的眼睛。”
溫歲禮捂著嘴巴,光是讓自己不要尖叫出聲已經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她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這些屍體……”楊文雲說著嗓子就像乾涸了一樣,說不出話來,他清了清喉嚨,又極力控制自己的牙關不要打顫,“是不是祠堂和村子裡的……頭蓋骨的主人?”他說完,自己打了個寒顫。
有風刮過,池塘周邊圍了半圈的竹林發出簌簌的聲音,一股莫名的陰冷從腳底竄了起來,被風拂過的池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紋,池底的屍體就像突然扭動了起來,即使施夷光和王兆也忍不住帶著其他人後退了幾步。
施夷光平複了一下心情,轉而對王兆和楊文雲說:“時間不早了,你們先回村裡。”
“不撈一具屍體上來看看嗎?”王兆問道
施夷光搖了搖頭,“不必了,他們……應該皆為小山神……”秋萍萍聽他說完,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不是更應該撈一具上來嗎?明晚就要祭祀了,我們知道的越多,更能幫到你!”王兆急切地說道。
“莫非團長已然忘記,諸位的任務,乃是‘存活至祭祀完成之後’。若當真破壞祭祀,諸位豈非自斷生路。”
王兆一把抓住施夷光的手臂,“並非沒有辦法!祭祀小山神所需的應是男子吧?施大人只要挑明自己的女子身份,村民就要另選祭品了。”
他這段話將其他人都震驚的一時有些失語。
楊文雲上上下下打量施夷光,才結結巴巴的問道:“王……王隊長……你不是開……開玩笑吧?”
施夷光雖然確實生了女相,但他行動邁步均大開大合,加上她身高目測有1米75左右,身形挺拔有力,他甚至可以肯定,施夷光手臂上甚至有薄薄的肌肉。
“你沒有喉結,說話會故意將聲音下沉,耳朵上有長合了的耳洞痕跡……你身高1米75左右,髖骨卻比我和小楊都寬。”王兆靜靜的看著施夷光,“我可是偵察兵出身,你瞞不過我的眼睛,”
“不錯,在下確實是女子。”施夷光的聲音有了些改變,音調變高,更柔和清亮,已經完全是個女人的聲音了。“可惜,王隊長雖猜中在下性別,卻未能猜中,此次祭祀所需山神,便是以男子身份養大的女子,而自村長至百姓,都應對此事了然於心。”
“等會兒……你是說,村裡人都知道你是女的,而且就是他們要將你扮作男子樣去當祭品?”秋萍萍努力的做了總結,她跟溫歲禮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都是一臉瞠目結舌。
“正是如此,”施夷光點點頭,“你們可還記得村長認為我欲獻媚與他,甚而還用美色誘騙二位?雖自古不乏分桃斷袖之事,然此地急於求子,豈會容忍龍陽之好?除非在下的女子身份村中人盡皆知。”
“陰陽循環重相配……”他垂首笑了笑,“竟是處處皆有深意。”
王兆頭一次透露出沮喪的神態,直到走出祠堂,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自語:“王兆,你還得想想,一定能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一邊的楊文雲突然拉了拉他的肩,“施夷光真是個妹子嗎?她手臂比我都結實!”
王兆看了他一眼,捏了捏他的手臂,才評價道:“別難過,秋妹子的手臂可能也比你結實。”
他們沒走幾步,就碰見來送晚飯的大姐,那大姐看了看他們,笑著說道:“啊喲,這不是阿兆和小楊嗎?回家去呀?小山神老實了嘛?”
王兆衝她笑著點了點頭,“正要回去,小山神已經認識到自己的任性了,您知道的,女……嗯……情緒總是容易不穩定的。”
“誒——可不能說出來,會影響祭祀的。”大姐伸手拍了拍王兆的胸口,又抓了一把,笑笑呵呵的往祠堂走去。
王兆拍了拍胸口,神色冷淡下來,“他們真的知道……”他回頭看向祠堂,山的影子已經爬了上去。他們站著的地方還有陽光映照,祠堂卻隱沒在了陰影裡,一條無形的界限劃分出了明暗,仿佛陰陽相隔。楊文雲拉了一把他,有些著急起來,“團長,咱們得先回去,時間不早了。”
王兆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
祠堂裡
快速吃完送來的晚飯,施夷光望了望天色,叫秋萍萍和溫歲禮先回房間,兩人都沒有動,反而著急的看著她,“要不了一個小時就要天黑了,施……姐你還是快跟我們回房間吧。”
施夷光笑著安慰她們,並保證自己一定會在天黑前趕回房間,兩個姑娘才一步三回頭的往樓上走去。
施夷光走到正廳裡,從中軸線開始往右均勻邁步,一步,兩步,三步……七步,她走回中軸線,又開始往左均勻邁步,一步,兩步,三步……六步。施夷光停了下來,沉思片刻後來回重新走了兩次,得到的均是一樣的步數,廳堂左側較右側少了一步。她走到廳外,再次用步子丈量起來,此次得出的步數是,左側為七步余一尺,右側亦為七步余一尺。她沒有再走一遍,而是立刻來到正廳內,將左側靠牆的木架移開,慢慢敲擊起牆面來。最終,她緩緩向後退了幾步,目光自正廳大門方向牆腳,慢慢向上望到了靠近被封小門方向的牆上角。隨後她又看向了被封住的左側小門,她突然笑了起來,難怪不但要封住這扇小門,連門框都拆了。
如果留著門哪怕是門框呢,他們也許早就能發現左右闊度不一致了。
可是……入口在哪裡呢?
施夷光繞著左側牆摸索了一會,又出了祠堂去外面的牆體上敲打尋找了許久,依然沒有找到任何小門或者機關。可惜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天色將晚,施夷光無奈的歎了口氣,只能快步回到了廂房。她剛走到房間門口,秋萍萍就打開了門,一把將她拉進了房間。
“急死我啦!你再不回來我就要下去把你拽上來了!”
“無礙,在下發現些許線索,可惜未能尋到入口。”施夷光歎了口氣,“今晚早些歇息,最好一夜好眠到天明,若你們夜裡驚醒,務必叫醒我。明日……明日便攸關生死了。”
施夷光還是躺在了地鋪上,將床留給了另外兩個姑娘。她疲憊的閉上眼睛,倦意湧上來,卻聽見溫歲禮輕聲問她。
“施大人,為什麽要扮男裝做官呀,你不怕被發現定罪嗎?”
她閉了閉眼睛,“不過是冤魂難安,遺恨猶在。余閉目皆是哀鴻遍野,如何能安居閨閣之中。‘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余經歷諸多,方知曉,何必久待有識之士,不若做那刀斧手,若能為民昭雪,何懼之有。”
過了好一會,她才聽見溫歲禮低低的聲音。
“施大人,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她的聲音很輕,如果不細聽幾乎就要忽略過去,“你有那麽大的志向,那麽大的勇氣,在你眼裡,什麽情啊愛啊婚姻啊,對你來說……可能就像是一粒芝麻,掃一掃就丟開了。”女人溫柔的聲音停住,接著像是長長的歎了口氣,“萍萍也是,八十年代初呀,說離婚就離婚了,說南下做生意就一個人上了火車。”
“只有我,昨天還哭哭啼啼說那麽多討嫌的話,說絕不離婚,罵小三賤人。”溫歲禮像是突然特別有傾訴欲,“其實我平時不這樣的,我就是個全職太太,每天都在學校家裡超市三個地方打轉轉……剛做全職太太第三年的時候,有天很久不見的朋友約我出門吃飯……哈。”她笑了一聲,而後哽咽住了,“你能想象嗎?我在自己出生長大的城市,迷路了。 ”
“周圍全是陌生的高樓,陌生的道路……我就站在馬路邊上,連要用百德地圖都沒想起來。被朋友找到的時候,她們還笑話我多久沒出門了。後來我聽著她們的話題,發現我居然聽不懂她們聊的梗……他的公司發展的很快,生意夥伴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些,合作對象也換了幾波了。我周圍的一切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被丟下了。所以我躲回了家,繼續在學校家裡超市打轉,跟朋友聊不到一塊,但和其他家長總有共同話題嘛。他對我的需求,好像也從分享情緒,變成了只要我照顧好孩子。他不跟我聊公司前景,不和我講生意往來,因為有好幾次他說著說著,我居然聽睡著了。”
溫歲禮說到這裡,猛的閉上眼,想要努力把眼淚憋回去。這時,從她身邊伸過來一雙臂膀,輕輕地,像抱著易碎的瓷器一樣,擁抱住了她。
是之前都默不作聲的秋萍萍,她將溫歲禮攬入自己的懷中。
“有所思也,非其人莫能察焉。余自詡上可揣度聖意,下可體察民情,今日方知是自負至此。在下昨日之言,何嘗不是以己度人、求全責備呢?”
“溫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如今我等皆困於此地,你我又有何不同?”
施夷光的聲音輕柔,溫歲禮聽著她柔和的話語,靠著溫暖的懷抱,就像回到了最無憂無慮的年紀,她心中莫名的安定下來,睡意也慢慢湧了上來。
“如果……能活著出去……我就……”
小聲的氣音在黑暗的房間裡響起:“她睡著啦。”
“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