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夷光慢悠悠的溜著村民在村裡轉了兩圈,就在一個路口看見了站在路中間的村長,這老頭拄著拐杖,靜靜站在那,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耷拉著眼皮,眼睛從下往上陰沉的看著施夷光。施夷光停了下來,他身後的村民卻沒有停下,而是慢慢走上前,將他包圍了起來。
村長慢悠悠的開口,“你鬧這麽大動靜,是還想著找機會逃跑呢——還是有別的目的?”他說著,眼光緩緩掃過周圍的村民,“阿兆和楊家小子呢?他們去做什麽了?”
施夷光心一緊,面上卻還帶著笑,他是桃花眼,挑著眉毛眼底含笑的時候,看草木都帶著七分情意,“不過略施小計,將他們哄騙走了。”
村長對上他的眼睛,突然嘿嘿笑了一聲,“你對著我老頭子獻媚也沒用,阿兆他們就是太年輕才會只看皮相,讓你耍的團團轉。”
獻媚?施夷光眉毛微跳,心中一陣惡寒,這老頭還真敢想,他剛想刺這為老不尊的村長一句,旁邊突然擠進來兩個人,一把將他架了起來。施夷光愣了一下,他身高也有七尺余,如今卻被這二人架的離了地,他只能象征性的蹬了兩下腿,便不再掙扎。
“好哇小山神!你給我們說要這要那,一轉眼居然自己跑了出來,你把我們當猴耍呢!”王兆大聲喝道。
“一會要燒水洗澡,一會要抓雞吃肉!你就是還想著找機會逃走呢!給我們回祠堂去!”楊文雲連忙接上話頭,裝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村長沒有開口,他左右看了看王兆和楊文雲,突然露出個了然的笑來,“你們兩個小子,可別忘了小山神是要送去伺候娘娘的,別真給弄了。”
王兆和楊文雲訕笑著連連點頭,架起施夷光腳下生風似的往祠堂走去。
走出百米遠又拐了個彎,施夷光終於忍不了這懸空的狀態,又踢了踢腿,冷笑著說道:“在下雖不及二位身高八尺,然腿腳俱全,尚可行動自如。”
架著他的王兆和楊文雲這才撒開手,互相對視一眼,又尷尬的笑了兩聲,他們兩人剛才隻想著快點遠離村民,倒沒考慮到施夷光的心情了。
施夷光整了整衣衫,各瞥了二人一眼,再沒管這莫名別扭的兩人,當先往祠堂走去。三人腳程都很快,沒一會就遠遠看見了祠堂,再走近一些,便看見在小門口探頭探腦的秋萍萍和溫歲禮,望見他們三人,還高興的揮了揮手。幾人匆忙進了祠堂,落在後面的王兆看了看村子方向,反手將小門關上,施夷光站在一邊看他關門了事,歎了口氣,順手從靠牆的架子上抽了一根棒骨,代替小門上不見的插銷把門拴上了,王兆衝他豎了豎大拇指。
二人回過身要跟上前面的人,就看見前面秋萍萍、楊文雲及溫歲禮三人躡手躡腳的小步往廚房走。
“你們這是幹嘛?”王兆提高聲音問道。
“噓,可不能被村子裡的人發現我們拿的東西。”秋萍萍回頭噓了一聲,小聲說道。
溫歲禮在一旁連連點頭,就連楊文雲也小聲說道:“也不能讓村裡的大姐大姨發現我,太可怕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被……”他突然住了嘴,沒往下說了。
王兆猛地咳嗽起來,滿臉漲紅,一邊擺手一邊腳步飛快的進了廚房。
施夷光疑惑的目光落在楊文雲身上,但看著對方一時青一時紅的臉色,他還是沒有發問,而是跟在他們身後進了房間。
廚房中間的飯桌上放著四把菜刀、兩柄砍柴刀和一彎鐮刀,桌子邊靠放著一把近一米五高的弓,旁邊還靠著一個裝滿箭矢的箭袋,施夷光估算了一下,裡面裝了有二十余支箭。於是其他人在看刀具時,他伸手拿起那張弓,掂了掂重量,又用手摸了摸弓身和弓臂內外,最後緩緩拉動弓弦。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此弓可堪一用。”
秋萍萍衝溫歲禮得意的揚了揚頭,“溫姐你看,我就說這弓箭這麽重,肯定可以用。”溫歲禮噗嗤一聲笑出來,“是我沒想到,我還以為施大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想著這個弓得有二十來斤重,我們又沒人會射箭,還想勸萍萍別拿呢,現在看啊幸好拿了。”
施夷光也笑了起來,“君子六藝,乃書院必學課業,何況在下雖只是從四品,但陛下田獵時也是會關心在下的成果的。”
王兆提起一把砍柴刀,看了看刀刃,“那就靠你遠程精準打擊了,這刀磨得挺好啊。”其余人也看了桌上的刀具,將刀刃鈍了的挑出來,準備一會再磨鋒利些。幾人商量著,聽見小門處“砰砰砰”地砸門聲。
王兆示意其他人別動,自己開了門,見是個大姐來送午飯了,大姐看見來開門的是王兆,眼神往他身後望了望,而後撇了撇嘴,把兩個飯籃子往王兆面前一放,拎起門邊的空籃子就走了。
幾人一邊飛快吃著飯菜,一邊問起王兆和楊文雲打探到的消息。
王兆的筷子頓住,周身的氣息都沮喪了起來,“他們說劉岩——就是那位東北大哥,是被外來惡鬼附身了,昨夜已經將他綁在村中樟樹上,讓娘娘將他驅逐了,我和小楊去了那棵老樟樹找了……”他從衣服內袋裡掏出一塊碎布,“只在樹下看見一灘又腥又臭的黑色液體,和他的衣物,再晚點,就要被人清洗掉了,我隻來得及撕下來一片衣物。”他說著又將那塊碎布塞了回去,“如果能回去,至少把他的一個物件帶回去。”
一時間大家的情緒也都低落了些,小楊清了清嗓子,“我打聽了一下,祭祀應該是明晚七點開始,村民都會提前半小時來到祠堂,我本來還想打聽一下祭祀時那位——”他說著,往正廳牌位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會不會出現在祭祀上,但我問的人一聽就翻臉了,沒問到更多消息了。”雖然話中帶著遺憾,但楊文雲臉上卻只有逃過一劫的慶幸。
施夷光點了點頭,“說來在下發現,此村綱常人倫似乎有別他處。”他話音未落,楊文雲就已經連連點頭,看其他看向他,又停下了動作,吞了吞口水,連連提醒施夷光繼續說下去。
“昨日進村,在下就已發現,村中無論老少,均是婦人居多,而男子寥寥。村中閉塞,恐少與外人通婚,且經年累月所生多是女子,為求男兒,除卻供奉神明,便是令村中女子更易受孕生子。”他說著,看向王兆和楊文雲,“二位收集線索時,想必犧牲良多。”
被他看著的兩人立刻滿臉通紅,王兆左手一把將臉捂住,右手連連擺動,楊文雲猛地把頭盔上的貼了遮陽膜的擋風板打下來,施夷光嘴角翹了起來,而一邊的秋萍萍已經爆發出了陣囂張的笑聲,連溫歲禮也忍俊不禁。
“姑奶奶求求了,別笑了,要臉!”楊文雲悶悶的聲音從頭盔裡傳出來。秋萍萍拍了拍他的頭盔,想出口安慰,卻還是停不下笑來,倒是溫歲禮止住了笑,安慰他們:“你們這也算是三十六計的靈活運用了。”
施夷光打量了一下大家臉上或輕松或羞憤的表情,松了口氣,“看來諸位已然重整精神,在下可以將昨日未能說完的懷疑說與諸位了。”
原本笑著的幾人,都驚訝的看向他。
“是正廳的高度。”
幾人跟著施夷光出了廚房,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正廳屋頂,那屋頂有著一條橫脊並四條垂脊,四面均是斜坡,兩邊廂房則只有向著天井的一面是斜坡。他指著正廳屋頂道:“此為單簷五脊殿,只是屋頂坡面較在下之前所見所知更陡峭,許是因時代變遷而有所變動。然,在下平生所見之祠堂,均無用此等規格屋頂,然此處並無村民先祖,乃供奉神明之所,姑且算其合理。而據在下目測正廳高度,自地面至鴟尾高近四丈二尺有余,正廳較地面被抬高了約三尺,如此看來,正廳高度應近四丈。”
他邊說著,邊帶著眾人來到了正廳,抬頭往梁架望去,:“若從廳內目測,此廳高度未及三丈。還有一丈富余,正廳之上,必有暗室閣樓。”他頓了頓,歎了口氣,“然昨日在下探查,並未發現入口。”
“現在應該才一點多,”王兆看了看太陽,“咱們分開找找看,如果真的有閣樓,裡面肯定藏著很多村裡的秘密。”
五人各自分散開來尋找入口,但直到在中井已經看不見太陽了,幾人依然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一時間就連王兆也緊鎖眉頭,心生煩躁,秋萍萍和楊文雲更是已經急得滿頭冒汗。
施夷光這個最應該著急的人,反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招呼了一下其他人,又望了望天空:“明日還有時間, 不必如此著急,天色不早,可趁此再去池塘一探究竟。”
“那池塘我們上午不是看過了嗎?能有什麽不同?”楊文雲奇怪的問道,雖然嘴上發問,但他還是很老實的往池塘走去。
“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吾等進村之時,村民所唱歌謠。”
王兆點點頭說:“記得,我別的不敢吹。”他點了點自己的頭,“記憶我還是不錯的。”
“那王隊長可發現違和之處?”施夷光問道。
“這……”王兆苦笑了聲,“我對陰陽五行之類的事情實在一竅不通。”
施夷光笑了笑,倒沒有意外,而是重複起了那段歌謠,:“相位得其序,陽陰分其位。強金挫於木,高林傾於土。厚土銷於水,流水於於火。旺火灼烈烈,熄於三兩金。山神懷中金木水,祖宗門前福氣土。離地神火焚日夜,陰陽循環重相配。”
“金本克木,何況強金?木能克土,何況高林?水多土流,然厚土必淤水。至於水能滅火,旺火可熔金更是世之常理。”施夷光邊說著,邊走到了池塘邊。
站在山腳池塘附近,已然望不見太陽,巨大的山體陰影籠罩在池塘上,早上看起來還泛著金色波光的池水此時顯得格外幽深。
“但村中歌謠均與五行常理相悖,首句才說‘陽陰分其位’,尾句卻求的是‘陰陽循環重相配’。我之前隻以為歌謠與祭祀相關,”他目光落在池底,目光沉沉,“如今看,這池水此時不正是陰面嗎?”
其他人也看向了池底,一時間都被池底的景象震撼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