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赤子之心

　簡單……如果每個人都能這麽簡單的話，或許世界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顧子澈笑笑道:“這並不簡單，你很有天賦，而且是我迄今為止看到的最有天賦的那一個。”

　他觀察過棠阿槐，這位原天師道的少女雖然常常感到迷茫，但心思澄澈，即使在宗族體系下依舊懷有一顆赤子之心，並未被那種迂腐的體制所侵蝕，如今能迅速理解道書也能體現些許。

　而且這些天來，雖然是以俘虜的身份待在敵人的陣營中，但行為舉止並不焦慮也不驚慌，有種隨遇而安的獨特。

　棠阿槐聽到這話，迅速想起師兄師姐們口中的那些傳奇故事——大概都是些什麽遇到前輩高人然後發掘出自身隱藏的天賦或者傳功傳法一類的，而眼前這情形似乎非常吻合。

　顧子澈拉出一旁的椅子，坐在上面，身體前傾，一幅平易近人且耐心聆聽的樣子:“你似乎有什麽疑惑?從你剛來這裡時我就覺得伱在尋找什麽答案。”

　以他對道書的了解，甚至能看出，棠阿槐如果不是因為那些藏在心裡的疑惑，很可能已經晉升合道了。

　她思忖半晌後道:“……我聽說在天師道之外，七大宗的統治都不一樣?沒有宗族的話，你們靠什麽生活?”

　顧子澈聽到這話也是有些詫異，他萬萬沒想到天師道的信息閉塞程度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後便道:“確實如此，簡單來說的話，血仙劍宗是軍事獨裁，靈寶天宗和玄牝教育是公司股份製，龍吟劍宗是傳統宗門製，星聯是議會共和製，天籙谷是半股份半宗門。”

　看著棠阿槐略帶茫然的面容，他頓時明白——她連這些名詞的意思都不理解。

　但棠阿槐並沒有追問下去，畢竟現在她終於聯網了，只要記下名詞就能自己查詢，於是轉而問了別的:“那在你眼中，宗族是什麽?”

　對此，顧子澈在進攻天師道時就已經思考過了，於是流暢地道:“那是一種較為原始的統治方式，源於最早的血脈關系，人們選擇跟自己最親近的血親結成一個攻守同盟，保護自身的同時對外爭取利益，它有利有弊，但天師道選擇宗族結構的初衷是維護老人的權力，並抑製新一代奪權的可能性，這種初心就錯了，而錯誤的開端，注定不可能產生正確的未來。”

　棠阿槐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從小，族老就教我們要以宗族利益為上，親親相隱，宗族大於宗門，只有血親不會害自己，族老們之所以有這麽大的權力是因為他們為宗族做了更多的貢獻……但他們做的似乎和他們說的不一樣，師兄師姐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但我始終不太懂，每次我問他們，他們就笑我是傻子。”

　顧子澈看著她，在心中微歎。

　宗族的東西並不是不好懂，正常來說，到棠阿槐這個年紀也該明白了，所謂血親互助什麽都是假的，那只是一個由血緣為紐帶和理由建立起來的統治結構罷了，就算看得沒有這麽清楚，至少也會從“族老掌握著絕對的權力”“不能冒犯長輩”“族老可以隨意決定小輩生死”“人與人的特權差距”等事情上看破那些謊言。

　但她卻又憨又倔地相信著那些在童年時代教書先生告訴她的那些美好的故事和“族規”，並堅定地相信這一切，並且對宗族當下的言行不一感到疑惑和痛苦。

　她就像一個在黑暗的世界中依舊相信那些童年童話的長不大的孩子，有著一顆赤子之心。

　她無法理解那些自私自利和肮髒的手段，她只會感到不解。

　“這不是傻，這是單純——一種不太合時宜的性格，有時甚至會被人當做貶義詞，但我依舊認為這是一種極其難得且珍貴的東西。”顧子澈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很多人拋棄了對理想的追逐，選擇同流合汙，並嘲笑那些未被浸染過的人‘單純’，或者稱他們為‘傻子’，享受著沉淪的利益而洋洋得意，唯有在面對真正的孩子時才會流露出一些對童年天真無邪的豔羨，而後又用自己那些所謂的‘走入社會的道理’來批評和指導後輩，就如你所見過的許多師兄師姐那樣。”

　“我現在告訴你，你當年學的那些都是謊言，什麽權利和義務等同都是假的，族老們掌握權力並不是因為他們做了更多的事，而是因為他們是統治階級，連宗族的構建都是為了壓製你們，防止你成為新的族老……你會作何感想?”

　棠阿槐沉默不語。

　她只是天真，不是傻，在面對族老們獨自逃跑的現狀時，哪怕再不願承認，她也不得不去思考這一切都是一個謊言的可能性，因此關於這番話，她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她的確不知道該做什麽，要怎麽做。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過。

　顧子澈沒有繼續說下去，有些東西，自己悟出來遠比他講述來得好，而且他相信眼前的少女有足夠的悟性來領悟。

　於是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房間一直是鏈接玉清幻境表層網絡的， www.uukanshu.net 自己去看，去思考，然後將道書看完。”

　說罷，他便離開了這裡，隻留下略帶茫然的棠阿槐。

　她打開光屏，飛速翻閱著來自整個修仙界的信息，雜亂的信息瞬間充滿了她的大腦，來自三萬京人類的信息量大到難以描述，任何一個人窮極一生都無法參閱完畢。

　而且她還發現，網絡的信息呈現出極其明顯的碎片化和娛樂化，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知識體系，也沒有一個完整的思維觀念，大多以輸出情緒為主，只有少部分會加入思考。

　在這種信息的洗禮下，長久以往，人們往往會失去長線思考的能力，但所幸道書就在手邊，這不僅僅是一部修煉功法，也是一整套世界觀和方法論。

　棠阿槐以它為軸心，去分析和拆解遇到的各類知識，漸漸地，一個嶄新的世界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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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聞星元末年，一靈寶天宗之徒曰:“清玄著《道書》，名為修煉之法，實為惑心之論，痛陳當今積弊，激人反抗之意，自名革命，實則反叛，然萬萬年天下，何人之治無弊?今其以此滅我靈寶之治，後必有人以此滅其人之治，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後觀千載至今，有不可說之三叛三複，嗚呼！其言非確乎?

　——《品星元》(尚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