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先生(上)

　亞空間之底，靈魂之海。

　無數人類的靈魂在此匯聚，化作無盡的意識空間，也是亞空間的底層構架。

　通常來說，一旦靈魂融入這裡，便會洗去一切個人意識，成為純粹的能量。

　但也有例外，比如一些極其堅韌且偉大的靈魂，會在靈魂之潮中保留本心。

　就比如眼前這位著名的、帶領天師道一統全球的天師張光譽，他被後世尊為光昭道人，平日祭祖時，畫像只在張道陵之下。

　不曾被時光和歲月磨滅的堅韌靈魂讓他潛藏在靈魂之海中，等待著某一日天地動蕩，重新回到人世。

　當然，一旦重回人世，他的記憶都將被清洗，隻留下強大的人格，這也是為什麽歷史上許多偉人都有著相似的性格。

　這一日，張光譽像往常一樣待在自己為自己搭建的茅屋之中，材料是靈魂之海中隨處可見的靈魂物質，無聊地推衍了幾招棋譜，正準備繼續發會兒呆。

　結果就在這時，一個有著半白頭髮的中年人闖了進來，長劍出鞘，直接就是一劍削來！

　張光譽幾千年沒戰鬥過了，又不相信在靈魂之海裡自己還能死，根本沒有防備，直接就被一劍梟首！

　他的頭顱咕嚕嚕地滾到地上，但靈魂體不會死亡，那個頭還瞪著眼睛叫囂道:“清虛！你幹什麽！”

　來著青袍白劍，一頭半白的發髻，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痕跡，眼神堅毅果決，正是當年的清虛道人。

　他一手提起張光譽的頭，一手拽著他的身子，直接將他提溜出門。

　此時那個頭顱還在咆哮:“清虛！你不要命了嗎！都成靈魂了還妄動殺念，你難道想變成百鬼夜行裡那群家夥?！”

　“嘰嘰歪歪，吵死了。”清虛懶得理他，直接一劍插入那腦袋的嘴裡，徹底讓他說不出話來，隻留下張光譽在那裡嗚嗚地面露憤怒之色。

　清虛從靈魂之海上浮至亞空間，一路緊趕慢趕，順手拍了拍張光譽的腦袋:“伱以為老道為什麽留著你?你以為我真怕變成鬼?笑話，老道連死都不怕，還怕這些東西?還不是你這家夥靈魂力充沛，殺起來又沒有負罪感，留著總有用得上的一天。”

　此時，張光譽終於從後腦杓上長出了一張嘴，喊道:“清虛！你這老瘋子！又不是老夫殺的你！”

　“但是是你把我徒弟騙走的。”

　清虛拔出劍，再度插入了張光譽新長出來的嘴裡，讓他再度無法發聲。

　……

　此時，亞空間之中，四位天尊繼續對城隍天尊的防禦保持著穩定的高頻攻擊，城隍天尊一臉平靜，但內心卻已經開始慢慢地倒計時了。

　天尊不會衰老，在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會保持著最高的戰力。

　這是天尊的驕傲。

　她會等到最後一刻。

　此時，在不間斷的猛攻之下，城隍天尊毫無虛弱之色，讓幾位天尊在心裡不由得再次盤算起了小心思。

　但道衍掌握著他們三人的命脈，道衍不退，他們也沒有理由退，只能硬頂著上。

　時間逼近最後的一分鍾，在城隍天尊的眼中，世界仿佛已經開始崩塌，時間無限趨近於靜止，四千年漫長的生命不斷遊走。

　當一切都走到盡頭時，她的眼中，只有無盡的虛無。

　她已經活得太久了，久到不是那麽想活，但也不是那麽想死了，就這樣勉強地吊著命，等待著最終一日的來臨。

　值得慶幸的是，她最終沒有死在病床上。

　在走馬燈的最末，她終於回憶起了很多被漫長時光所模糊了的記憶。

　恍然間，她回到了那個她還是少女的時代，那位比她大了整整四十歲的先生帶著她再度去了他們初識的地方。

　那天，她在懷中藏了一朵玫瑰。

　當風揚起柳絮和花香時，她躲在先生背後，試圖從懷中掏出那朵玫瑰。

　但先生轉過頭，溫和地對她說:“明天，我和諸位道友會啟程，將那份電子病毒送入阿爾法文明的銀河系主服務器裡。”

　於是她慌慌張張地收回了手:“啊?什麽?”

　“我可能會回不來。”他說。

　她一失手，隔著道袍，捏碎了胸口的那朵玫瑰。

　她就那樣看著先生，張了張口，沒說出任何話。

　先生繼續說道:“這次行動，集合了整個地球的高階修仙者，假如我們全都回不來，也無法達到戰略目的，人類很可能會就此毀滅，所以我們安排了一個計劃。”

　“什麽計劃?”她終於能出聲了。

　“種子計劃——我們會選取數千名最有天賦的年輕修仙者，將其冰封一千年，然後將其放在一批儲物囊裡，再由一位大乘期的同玄護送你們前往南門二行星，作為人類最後的火種。”

　“你是我見過的第二有天賦的年輕人，我希望你能加入這個計劃。”他說。

　她是想拒絕的，但或許是那天的風太溫柔，陽光太暖，先生的笑容太好看，讓她腦子混混地， www.uukanshu.net 於是傻傻地問:“那我們還能再見嗎?”

　先生愣了一下，然後微笑道:“會的，散仙能活數千年，當你醒來的時候，我半點都不會老。”

　於是他們就這樣走下山去。

　直到那天她回家後，才發現玫瑰已經被自己捏碎，花瓣早就從道袍的下擺中落下。

　而直到她被冰封的前一刻，她都不知道，先生是否看到了她倉皇又笨拙的馬腳。

　那零落的花瓣溫柔地灑在了流淌的陽光裡，像她還沒有說出口就沉默的愛情。

　而先生對她說的最後那句話，只是一句簡單的“保護好人類的火種”。

　淚水自蒼老乾涸的眼眶中浮現，匯入乾裂褶皺的肌膚，像春日融化的雪水重新從泉眼中冒出，流入泥土與青草的縫隙。

　當她在一千年後的世界裡醒來時，看到的只有先生的烈士墓。

　她手中緊握千年的先生的囑托，化為了守護的大道，那堅不可摧的城隍，守護的是人類的火種，是先生的托付和願景。

　但在生命最後的三十秒裡，她都不知道，先生到底有沒有發現那天不小心散落的玫瑰。

　在最後的十秒裡，她朦朧的眼前浮現出了先生的身影，劍眉星目，半白的發髻，滄桑又溫柔的面龐，和堅定的步伐。

　她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雖然晚了四千年，但你沒有騙我，再相見時，你半點都不會老。

　於是，她伸出了布滿皺紋和老年斑的短小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