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先生(中)

　顏采夢依舊記得，第一次遇到先生的時候是在天師府。

　那時，她是正一道門下一位不起眼的弟子，因為受不了每天誦經背文的痛苦，趁師長不注意，溜了出去，在龍虎山上亂逛。

　靈氣複蘇後，她一直夢想著成為一個禦劍浮空劍斬群妖的絕代仙子，於是讓爸媽托了中央的關系，拜入了當時聲勢正隆的正一道。

　但夢想和現實總是有著很大的差距。

　她想象中的修仙是打坐、煉丹、禦劍、施法，但實際上的修仙是誦經、背書、做早晚課、記符籙、看一堆沒有標點符號的繁體字古文磚頭書。

　如此過了三個月，正一道都沒有教她入門的煉氣法門，她憤憤之下直接翹了課。

　她在山裡逛了幾個小時，在溪水中洗臉，和麻雀逗樂，遇到了猴子和野山雞，又和林鹿打了招呼。

　然後她遠遠地看到了一個青袍的中年人，大概是門裡抓她回去上課的。

　此時她也野夠了，準備好好回去上課，但那位先生卻微笑著問:“我好像沒見過你，怎麽在這裡玩?”

　顏采夢悄悄松了口氣，笑著說:“剛剛下了午課，來山裡逛逛。”

　先生點了點頭，問道:“最近長了新筍，你要來點嗎?”

　說起吃的，顏采夢立刻亮了眼睛，雖然道教隻禁牛肉，但山裡吃的總歸是少，大部分時候只能吃些自種的蔬菜，白菜蘿卜什麽的，她早就吃膩了，於是連忙道:“好啊好啊！”

　於是她跟著先生一起，挽著袖子從竹林裡挖了許多的新筍，在附近攫了一些野菜和蘑菇，又在附近的茶園裡討了些剛炒的龍虎山特產紫茶，然後來到了一處山頂之上。

　這裡有一座小亭子，周遭沒有什麽樹，地上布滿了不知名的野花，算不上燦爛的花海，但也展現著野性自然生長的風情。

　先生手搓了火苗，又從儲物袋裡掏出了一口鍋，這一系列仙法看得顏采夢眼前發亮。

　先生清炒了新筍和蘑菇，用野菜和隨身帶著的豆腐又炒了一疊春蔬，最後則是用龍虎山的山泉水泡了一壺紫茶。

　春日野餐，便是如此，二人坐在亭子裡，享用了片刻的午後時光。

　飽餐後的顏采夢放下了戒備，對先生抱怨道:“老師們天天要我背這個背那個，我都來三個月了，古文背了好幾大本，但連修仙的邊都沒摸到！他們是不是敝帚自珍，不想給我這種外來拜入門中的弟子傳法啊！”

　先生笑了笑:“修行之路，修心為上，所謂有力無德便是禍，修行之法事關重大，非真善真德之人不傳，對你們多些考驗也是正常的，等伱博覽了先賢們的學說，對此世有了自己的認知後，門內就會傳煉氣之法。”

　顏采夢聞言，嘟嘟囔囔了一會兒:“但那些東西真的好難背。”

　先生微笑道:“其實不背也沒事，很多道理，並非是看書就能明白的，自然之中，一草一木、一事一物皆有道，若能從中悟到些什麽，和看書是殊途同歸的。”

　“就好比我們今日野餐，亦有大道，‘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你若是能明白清歡之味，也是明悟道韻。”

　顏采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開始靜靜回憶午後的那一餐。

　她吃過很多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但似乎都比不上剛才的那一餐，只是取了山間春筍、林中小菇、道旁野菜、茅屋新茶，佐以山間四時，逸友一人，那種自內心升起的清淡的歡樂，和山水相融的意味，是無論什麽欲望的刺激都比不上的。

　以前和父母去米其林餐廳裡吃人均數千一萬的頂級美食，號稱是世界各地空運而來的食材，專人侍奉，她總是看著盤子裡的那點東西發呆。

　後來她逐漸明白，在那樣的餐廳裡吃飯，吃的不是好吃，而是一種格調和心理上的高貴感。

　但那種高端的格調，真的能比得上如今的一頓清歡嗎?

　在這一瞬間，她好像又澄澈了一些，通透了一些。

　世人費盡心思用檔次來證明自己的格調，去甄選最罕見最刺激味覺的體驗。

　但那樣瘋狂的歡愉，又怎麽比得上山間的一疊春盤。

　她知道，假如此時她邀請父母來吃這一頓飯，他們一定會皺著眉頭說不好吃，這野菜葉子有孔洞，春筍的形狀不完美，火候也差了些，蘑菇在采摘的時候破了，擺盤不好看，就餐環境也很差，沒有服務生。

　但她卻覺得，這是最玄妙的體驗。

　山水之間，一晌清歡。

　此時，顏采夢感到自己於天地相融，一股股奇妙的風湧入自己的身體，讓自己非常舒服。

　先生愣了一秒， www.uukanshu.net 然後說道:

　“你煉氣了。”

　顏采夢一時呆在原地。

　……

　後來，她才知道，那天她遇到的先生，是正一道的客座長老，洞霄宮掌門，鼎鼎有名的金丹大能，和當代天師一個境界。

　同時，也是五年前那位鬧得紛紛揚揚的救世主的師傅。

　後來她有事沒事就去找先生玩，期間也談起過很多次關於那位救世主的話題，每當說起這件事時，先生的眉間都會浮現散不去的憂愁。

　又過了幾年，先生和當代天師張光譽一同晉階元嬰、晉階化神。

　然後就是正一道正式以“天師道”為官方稱呼，開始一統全球的進程，先生雖然不讚同，但也沒有反對。

　再後來，就是張光譽死於刺殺，魯氏篡權，天師道統治崩潰，內亂四起，先生四處平息動亂。

　之後不久，又是阿爾法文明先遣部隊的入侵，整個地球一片混亂，先生和一些同道改進修行之法，試圖增強人類整體的戰力。

　那時的她，已經是金丹期了，一路跟在先生身後，幫他處理瑣事，外界有謠傳說她是先生的道侶，她也不反駁，每次聽到都會臉紅不止。

　她明白，自己是愛先生的，但他們相隔四十歲，又有師徒之實，而且先生似乎又不知道她的心意，因此她一直畏縮不前，只是跟在他身後。

　再後來，就是先生的一位朋友在臨死之前送出了一個詭異的信息:當年的道教大會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