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人負重前行,自然就有人含金湯匙出生。
趙懷,也就是泰昌帝,就含著世上最大的金湯匙。
剛剛出生不到一個時辰,就成了大慶皇帝。
據已有史料記載,最小的皇帝是千年前大虞末代皇帝,兩歲登基稱帝。
所以泰昌帝打破了一連串的記錄,最小年、月、時辰登基的皇帝,無論日後做的好與壞,定然能史書留名。
這日。
四月十六,新君守孝結束。
尚不知自己會青史留名的泰昌帝,第一次正式上朝。
卯時天還未大亮,泰昌帝躺在太后懷抱裡,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宗親、內宦等數百人,按照官職大小,站滿了勤政殿內外,齊聲呼喝聲響震耳欲聾。
“咯咯咯……”
泰昌帝發出歡快笑聲,似乎對百官很是滿意。
實則不然,尚未足月的孩子,還未開始學說話,哪懂得滿不滿意,只因太后的手指輕撫臀部。
守孝期間,太后潛移默化訓練泰昌帝。
扭屁股上的肉必須哭,輕輕撫摸必須笑,否則會一直用力掐。
小孩子心智不全,訓練起來反而更容易,很快泰昌帝就形成了條件反射,在太后的指引下該哭該笑。
百官不知其中緣由,直呼泰昌帝是生而知之的神童!
太后說道:“眾愛卿平身。”
百官起身靜候,一旁侍候的內侍扯著公鴨嗓喊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臣有本奏……”
戶部蔣員外郎出列,說道:“啟稟太后,梁州大旱,須盡快調撥錢糧,以免流民匯聚成災。”
懂行的官員紛紛皺眉,梁州地處沿海,這時節鬧哪門子旱災?
位列內宦之首的周易,眉頭一挑,瞥了眼身後的戶部行走小鹿子。
太后久居閨閣、深宮,怎麽會懂得時節氣候,聽到梁州鬧旱災,自認為應該調糧食賑災,點頭答應道。
“速速調撥錢糧,哀家可見不得百姓受苦。”
蔣員外郎看了眼唐明遠,見閣老微微頷首,躬身道:“臣遵旨,太后慈悲,梁州百姓定感恩戴德。”
太后面露喜色,覺得治國也不過如此。
該賑災就賑災,該收稅就收稅,得了老百姓支持,位子必然安穩。
“哀家還有些體己錢,一應送至梁州,切不可延誤。”
話音未落。
工部李侍郎出列說道:“啟稟太后,臣參奏蔣大人蒙蔽聖上,企圖貪墨賑災錢糧,其罪當誅!”
太后面露疑惑,錢還未撥,怎麽能定罪貪墨?
李侍郎解釋道:“四五月份,梁州正是梅雨時節,絕不會發生旱災。”
太后聞言柳眉倒豎,第一次上朝就讓官員當猴耍,日後還哪有威信攝政。
“蔣大人,哀家問你,梁州究竟有沒有旱災?”
“臣……不知。”
蔣員外郎噗通跪在地上,解釋道:“臣是從戶部行走安功伯處得知消息,於是按照既有流程,向朝廷申請賑災。”
來了!
周易雙目微眯,盯著唐明遠看了許久,對方面色平靜如水。
先皇麾下九位常侍,東廠西廠內侍司已經論罪伏誅,在六部任職的還沒裁撤。
三司做事不講道理,說你有罪就有罪,六部定罪講究程序。
太后轉頭看向鹿公公,問道:“安功伯,可有此事?”
鹿公公陰沉著臉,很快琢磨出了借口,說道:“啟稟太后,咱家也是收到了內侍秘報,受了誆騙,還請太后責罰!”
死乾兒不死乾爹,只要權力在手,日後有無數乾兒。
吏部侍郎出列反駁道:“戶部行走只有監督之責,
無權參與事宜,安功伯越權行事,依律當削官去職。”又有禮部官員出列道:“安功伯居所逾製……”
接連有官吏出列,歷數鹿公公罪證,樁樁證據確鑿,加起來足夠判個斬立決。
蓋因內侍早已逐出族譜,誅九族也連累不到家人頭上。
鹿公公無力反駁,嚇得面色慘白,一臉哀求的看向周易。
此時,唯有督公能救他性命!
太后見此百官圍攻的情形,很快就琢磨明白,這是六部欲借安功伯虛報旱災之事,將其逐出戶部。
朝堂六部以唐明遠為首,太后直接問道。
“唐愛卿,你以為如何?”
唐明遠出列說道:“回太后,可將鹿公公交由刑部,一切罪名依國朝律法審判。”
言下之意,鹿公公該死。
太后正要點頭答應,區區內宦死了就死了,不值得與六部對著來。
“那便依……”
“啟稟太后。”
周易出列說道:“鹿公公亦是受人欺騙,可罰俸思過,其罪不至於送至刑部。”
太后抱了抱泰昌帝,沒有因督公打斷話語生氣,而是心生疑惑。
先皇發喪的這些時日,為了能真正行使攝政大權,太后仔細梳理朝中勢力,思索他們之間是敵是友,關系遠近。
其中東廠與九常侍是絕對的敵對,後者分走了東廠權力,所以先皇駕崩後,督公直接將伍公公斬了。
怎麽今天督公竟為鹿公公說好話?
唐明遠無需思索,就猜到周督公險惡用心,沉聲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區區閹狗,莫非比陛下、王侯還要金貴?”
周易沒有反駁唐明遠,無論從哪方面討論“罪證”,鹿公公都是必死無疑,而是對太后說道。
“鹿公公畢竟是先皇乾兒,陛下的手足兄弟,太后可要慎重啊!”
何謂手足?
身之肱骨,力之延伸也!
太后瞬間明白督公所說,稍加思索就明白,六部行走就是自己權力所及,難怪先皇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為內侍封官。
涉及權力,罪名就不重要了!
“督公說得有理,那該如何處置?”
周易躬身道:“可由東廠私下調查,既不姑息罪犯,又能保留皇家顏面。”
唐明遠正要說話,太后輕撫泰昌帝後背。
咯咯咯!
太后說道:“陛下這般高興,顯然不願手足相殘,那就由督公處理此桉。”
周易躬身道:“奴婢遵旨。”
鹿公公死中得生,冬冬冬磕頭謝恩,幾個內侍進殿將他拖走。
明知不會給鹿公公定罪,但是樣子還是要做一下,免得讓老百姓說閑話。
事後調查清楚,證明鹿公公無罪,自罰三杯便是!
大事議定,後續又討論了幾件事,全都按照官員所說處理。
譬如一項涉及新政, 由戶部牽頭開設朝廷錢莊,聽起來有些與民爭利,太后、督公都覺得不算什麽大事,直接通過議桉。
散朝時。
六部官吏多數面色陰沉,時不時冷眼掃過宦官人群,心中暗罵先皇死的活該。
先皇為內侍封官封爵,加官進爵,才讓太監有了上朝議事的資格。
禮部杜尚書湊到唐明遠跟前,低聲問道:“唐大人,是否繼續調查六常侍,有督公護著,很難將其清除。”
“刺在骨頭裡的釘子不拔出去,皮肉再好看,也難掩痛病。”
唐明遠說道:“繼續調查六常侍,本官自有辦法,讓督公顧不得朝堂之事。”
另一邊。
眾內侍簇擁著督公,恍如眾星捧月一般。
僅剩的五位行走點頭哈腰,礙於先皇的臉面,不能拜做乾爹,於是在督公面前自稱“小的”。
“桀桀桀……”
周易得意怪笑,今日朝爭大獲全勝。
將六常侍掌握在手中,東廠權勢就實質性的滲入六部,將來鬥倒了唐明遠,朝堂內外都是督公說了算。
平衡?
周易已經殺了兩任皇帝,他活著就是最大的平衡。
下朝人群中最落寞的一批,當屬趙氏宗親,無論親王還是公爺,都縮頭縮腦的降低自己存在感。
唯恐讓東廠、六部抓到把柄,送去地牢、天牢走一遭。
周督公、唐閣老朝堂鬥的那麽凶,只差指著鼻子對罵了,然而哪個宗親敢發聲,立刻就聯手將其按下去。
鬥爭永遠存在,永不停息,且鬥爭雙方又隨時會變化。
不分對錯、親疏,只看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