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沉了下來,傍晚的夕陽已再無任何的溫度可言,橘紅色的落日點綴在浩瀚長空間竟顯得清冷而孤寂,不負往昔熾熱。
無盡的生靈仍在這片即將昏沉下的大地上奮鬥著,少有人會去看天際懸掛的落日一眼。
因為哪怕是小孩子都明白,太陽即使落下,也將會在不久之後再度升起,周而複始,循環往複,亙古如一。
不必去擔憂太陽何時熄滅,在那過於漫長的時光裡,人之一生是那般的短暫衰微,把握到當下即算成功。
有寒風自遠處吹拂而來,帶走本就不多的溫度,清寒愈甚,時刻提醒著每個生靈,寒冬已至。
顧擔黑色的眼眸凝視著天際的殘陽,雙瞳之中倒影出漫天光火,那灼灼光華竟一分為二,化作他眼瞳中的一抹剪影。
那雙目間有著太多的情緒在醞釀,眼中的那團火焰似也被一同點燃,沉寂的心靈開始複蘇,心臟的每一次起跳都在訴說著生命的活力,新的氣勢正在他的身上醞釀而起,好似破土之苗,發芽之種。
公尚過看著好似發呆一般的顧擔,當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時,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般模樣,他曾是見過的。
在另一個剛剛躺下的人身上。
心中若裝不下太陽,又怎敢試圖高舉火把?
光和熱蓋因天地而來,萬靈賴以為生,眼中便不能隻裝得下自己。
顧擔在認真的思索著局勢。
白蓮教主死了,墨丘沉睡了,黃朝的黃天軍也葬在了豫州水患之下,就連大月的皇室都已經被斬草除根。
先前還稱得上熱火朝天你爭我奪的大月境內之局勢,眨眼間盡數消散。
對手只剩下一個四國聯軍。
除此之外,其余各地的反賊都不成氣候,不足道也。
但正所謂有人想爭奪天下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人都想爭奪天下。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必須要盡快重拾山河。
這片曾經屬於大月的天下,也是時候改頭換面,終結掉昔日的苦難。
迎著那片即將昏沉下去的夕陽,顧擔想了很久。
當黑暗即將到來,天際的盡頭僅剩下存許微不足道的余暉之時,顧擔方才醒了過來,他轉身看向公尚過,頗為認真的說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公尚過:“你說。”
“以墨兄的名義,安撫皇都各地之百姓。告訴他們,最後的勝利者是墨家,是墨丘。一切再試圖造反的人,不再是造大月的反,所以,停下他們的動作。不願意的,殺無赦。”
顧擔說道。
大月之地有九州,哪怕其余幾州的存在感並不高,也沒有什麽宗師級別的人物,但疆域仍舊稱得上一聲廣闊,想要在最短時間內平定下這場亂世,所需要的不僅僅只是一個人的努力。
公尚過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若是有人問墨兄在何處呢?”
顧擔毫不猶豫的說道:“在人心裡!”
是的,在人心裡。
就算墨丘並沒有爭奪天下,登上龍閣的心思,但他的名望仍對這片天下有著極大的影響。
這份影響平日裡可能不太會彰顯,比如一個人很欽佩墨丘,這不假,但伱要問他願不願意追隨墨丘成為墨者.那大抵是不會願意的,這並不衝突。
可換一種說法,若問對方是願意在黃朝、白蓮教主,亦或是大月皇室的統治下生活,還是在墨者的領導下生活,那也必然沒有別的選擇可言。
大日即使落下,無邊黑夜之中,曾見過光的人也仍會向往。
如果墨兄知道這個決定,大抵也是不會拒絕的,即使他沒有這個心思。
只因這是最快,最穩妥的將大月內的局勢快速平定下來的理由。
“我明白了,我會拚盡全力去做的。”
公尚過極為認真的點頭答應,沒有什麽多余的保證。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在武力上並不出眾,並無晉升宗師的希望,四國聯軍的戰場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但在別的方面,曾和墨丘一同創立了墨家的公尚過,還是很有本事的。
哪怕曾因為身份的原因,這份本事只能隱於暗處,但需要的時候,仍能發光發熱。
“你跟我回去解決大月國內的問題之前,你不能跑。此事了結之後,去留隨意。”
顧擔的目光又轉向清平子。
這位方士頭子並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再怎麽說也是一位武道宗師,更是掌握著繁多的仙道知識,指不定還藏著別的手段,現在暫時還不能隨便放他離開,免得添堵。
“沒問題!”
清平子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氣,明白這份殺身之禍算是躲過了。
誰讓他當初就跟墨丘不對付,還曾因為丹藥的原因得罪過一次顧擔呢?
看人臉色這種事情,他最擅長了,非常明白什麽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顧擔將祭壇上的那口仙棺給直接扛了起來,這口仙棺自然不可能再繼續留在大月皇陵之中,根本就不保險,指不定就有膽大包天之輩想要過來禍禍一下。
至於該放在何處,他的心中已有思量。
“走吧,事宜快不宜遲。”
走出顧家小院之後,顧擔越發理解什麽叫做時不待我。
不動之時,二十余年好似只是彈指一揮間。
動身之後,短短幾日的時光啊,一切便好似變了一個模樣。
他的時間還有很長,但凡塵並不會等著他。
那邊隻好自己迎上去。
白蓮傳承之地。
龐大的真氣泡將水流排開在外,顧擔又回到了這裡。
但這一次不是再為了得到什麽,而是安置一位故人。
此地險惡難尋,哪怕手段非凡的清平子為了尋覓此地也花費了足足六年有余的時光,還是在夜降天星後所有察覺,劃定地域的情況下。
就算找到了地方,想要進來最少也得是練髒有成的武者,還要知曉道路,否則在地下暗河之中憋死也來不了。
平心而論,這當真是一處結合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然化生的屏障,外加留下傳承的仙人所預留之地。
在這個仙人不存的世界,想要再找到這麽隱秘且充滿阻礙之地怕還真不好找,暫時用此地來安放仙棺,絕無任何差池可言。
將仙棺妥善的放置好後,顧擔又從暗河中遊了出去。
岸邊清平子極為疲憊的躺在一處高地上,毫無形象可言,堂堂宗師為了趕路差點把自己給累死你敢信?
如果顧擔再急切一點,他怕是要成為天底下第一個為了趕路而累死的宗師了!
“走吧。”
顧擔踩著泥沙之水走了過來,顯然並不準備體貼一下累的夠嗆的清平子。
“我說.”
清平子仍在大口的喘息著,分明是冬日,他的周身卻有著滾滾熱浪,那是為了趕路而催動到極致的氣血所略微發散出的余波。
這個時候在他的皮膚上磕個雞蛋都差不多能夠燙熟,換做常人早死不知多少次了。
“嗯?”
顧擔的目光望了過去。
“你太急了。”
清平子發出好似風箱鼓動般的聲音,“就算你掌握著足以鎮壓天下的武力,可畢竟也是人。天下何其大?隻算大月之疆土,便有數千萬生民百姓,一人之力又能夠照顧得了幾處?照樣還是要沿著前人的路去走。”
“你想說什麽?不必拐彎抹角,直言就好。”
顧擔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現在並不想聽到什麽長篇大論。
“不是拐彎抹角,我在說很現實的問題。我相信你有足以鎮壓四國宗師的實力,這不假。但天下的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清平子斟酌著言辭,“我曾在宗明帝身旁待了二十余年,看明白了這天下運轉的道理。都說宗明帝二十余年不上朝,可那錦衣衛、東廠,又是作何用處?一人放在天下,無論是皇帝還是宗師,都太過渺小。
便能趁著威風鎮壓一時,也絕不可能鎮壓一世。
別的不談,四國聯軍便是四個國度,你縱使有鎮壓他們的武力,一個個趕過去,路上就要多久的時間?一去一回之間,哪怕持續不斷的趕路,又能節省下多少的時間?
看似迫不及待,時不待我,實則於事無補,反倒徒增損耗,不夠理智。
這還不算四國盡數反抗,被你乾掉皇室之後,如大月一般群雄並起之局面.而他們若是要魚死網破,面對你的威脅也絕不肯撤軍,到最後都是輸家。如此一來,對整個大月的天下都不算是什麽好事。”
“你有何建議?”
顧擔明白了,清平子是真的有話想說。
“如果你單純的只是想給墨丘報仇,那痛痛快快的殺了四國的宗師,若是可以再滅掉四國皇室,再喊幾聲罪魁禍首侵國之犯皆已伏誅,大仇得報,快意恩仇,自然足夠爽利。”
清平子時刻注意著顧擔臉上的表情,發現顧擔並未動怒後,方才繼續說道:“可你讓公尚過以墨丘的名義來收天下之民,所想的絕不只是報仇那麽簡單吧?”
顧擔自是點頭。
要為墨丘報仇,這一點絕不會改變,但墨丘的理想,他也從未忽視過。
墨兄為扶危正道而奔波,此乃他畢生的心血之所在,甚至如今沉眠也由此而來。
若再因墨丘之故導致世道更亂,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顧擔不能讓墨丘的努力一切成空。
“那便不能單純當做報仇而去做事,更要考慮一國之利。為了一國之利,很多東西都可以放下.我可沒說饒了那些動手的宗師啊!”
察覺到顧擔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善,清平子急忙說道:“我的意思是,可以適當的展現出自己的殘忍,再顯露出些許的仁慈,一邊殺雞儆猴,一邊夾槍帶棒,如此方可懾服人心。
但必須要先展現出足夠的力量來!所以四國宗師要殺,必須殺,還要殺的足夠快,足夠狠,才能讓四國的皇帝明白,他們將要面對什麽。
殺完這一波之後,再從四國中挑個最弱的,比如大越,直接宰了他們的皇室,如此即可彰顯出足夠的實力和霸道,消息傳出去後,必會讓其余三國心驚不已,兩股顫顫。
這個時候再去大青,大青與大月有世仇在身,新國將脫胎大月而起,但偏偏要赦免大青昔日的罪責,也不必再那般狠辣.要來足夠的補償便可,如此一緊一松,酷烈仁慈俱有,張弛之下,四國自亂陣腳,必會離心離德,一盤散沙,各自為戰,可隨意拿捏!”
清平子話語不停,極有章法和條理,顯然並非是張口就來,而是心中已有所盤算,甚至連具體如何施行都已經想好了。
顧擔忽然就明白為何宗明帝二十余年裡對清平子極為寵信的原因了。
絕不單單是因為清平子能夠求仙問道,難道之前就沒有方士、道士不成?
清平子真正出彩的,正是這份“憂其所憂”,而且絕不是空口白話的阿諛奉承,還給出了真正可以施行的方法來。
答不答應是另一回事,你就說有沒有盡心吧!
哪怕二人的關系並不算不上朋友,甚至清平子還差點遭受了殺身之禍,說起這些的時候也毫無遲疑可言,讓人心中對其好感頓生。
為人之道,清平子怕是已鑽研到了一個極致。
更何況,清平子的想法竟與他有些不謀而合。
這就有些可怕了,究竟是清平子洞悉了他此時的想法,還是單純的只是湊巧?
湊巧倒還好說,若是看出他的想法對症下藥.
壞了,他成宗明帝了!
思量片刻,顧擔表情不變的說道:“你在教我做事?”
清平子:“.”
當看到清平子滿臉鬱悶的表情之後,顧擔嘴角微微掀起一絲弧度,這家夥記打不記吃,好臉色必是不能給的。
“躺夠了就起來,天都快黑了,我不希望他們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顧擔看了一眼又要落下的天邊夕陽, 催促道。
“唉。”
清平子暗歎了一口氣,這人竟然比宗明帝還難伺候!
但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也算是習慣了。
而顧擔的目光,已是放在了源河決堤的方向,準確的說,是在源河決堤之後,四國人馬駐扎的方向。
他已忙完了那些該做的事情,是時候和他們算一算帳了!
這些天,不知那些人,是否睡了個好覺啊?
沒關系,很快那些人就不用再醒過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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